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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儿媚_米兰lady【完结】(63)

  颢点头,告辞离去。

  王安石一夜无眠,而次日,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又给了他一次沉重的打击。

  当天早朝后,赵顼特意点名让王安石留下,邀他至弥英阁议事,说是有秘密公文要请他一阅。王安石不疑有他,还道是如平时君臣私下议事一般,便欣然前往。

  到弥英阁后,赵顼特意为王安石赐座、命人为他斟茶,嘘寒问暖式地闲聊细问王安石及王雱的近况后,才让人把一叠厚厚的文书送至王安石面前,请他阅读,道:“有人把这些文书呈给朕,说是无意中从故纸堆里找到的,只觉其中字迹跟爱卿的十分相似,朕看了只是不信,斥那人道:‘介甫先生怎会gān出这种罔上欺君之事呢?’或许是有人戏仿爱卿笔迹,故意开此玩笑也未可知。”

  王安石打开一看便是一惊:这些文书全是几年前变法过程中他私下写给吕惠卿的信件或便条。那时新旧党争异常激烈,旧党一方面极力在皇帝面前攻击新党的行事逆天扰民,一方面又奉当时的参知政事冯京为领袖,让他以副相身份竭力阻止王安石实施损害旧党利益的政策措施。王安石知道众口铄金的厉害,即便皇帝对他十分信任,但在旧党轮番攻击质疑下也很可能在新政实施上态度由坚定转为犹豫,而冯京也习惯经常反对他的意见和抨击新党行事,所以他在这些写给吕惠卿的指示信件和便条中常嘱咐他要小心保密,若非必要便不要让皇上和冯京知道,信中便每每有“无使上知”、“无使齐年知”等字句。“齐年”是指冯京,因冯京与王安石同年而生,故王安石在私信中以“齐年”代之。

  现在这些文书中这类敏感文字已全被人以朱笔勾划注明,分明是刻意挑拨刺激皇上去品味其中的“罔上欺君”之意。

  王安石一时失措,茫然抬头朝赵顼望去,只见赵顼似笑非笑地注视着他,在仔细研究他的反应和表qíng。

  他知道这些话触痛了赵顼最敏感的一根神经,但凡皇帝,最忌的便是受人蒙蔽欺瞒,尤其是握有重权的执政大臣的欺瞒。他很想向赵顼解释,有些事不想让皇上知道是为了减少皇上不必要的为难、忧虑和犹豫,当时变法正值高cháo,很多事是必须坚决贯彻执行而不能把决策的时间làng费在无谓的新旧党争执和皇上的反复考虑之中的。苍天可鉴,他所说“无使上知”之语没有一次目的是要欺君以谋个人私利,不过是想确保变法的顺利进行罢了。

  但是,他也知道他是无法解释清楚了,这些话即便他说出来赵顼也不会信,也不会认为他“无使上知”是正确的。他只会认定事qíng的结果,那便是王安石屡次指示吕惠卿向他这皇帝隐瞒朝廷要事、“罔上欺君”。

  他面色青白地坐着,只觉眼前文字逐渐漂浮起来,那信笺上的朱红圈划异常刺眼,像是吕惠卿yīn冷的笑容。他忽然很想不通,他对吕惠卿不可谓不宽仁,即使在吕多次陷害他的qíng况下他都原谅他,当众臣对吕群起而攻之之时,他还每每为他说好话辩解,但吕惠卿为何会以怨报德,将他们多年的私书呈给皇上以使他见疑于君主呢?

  像是看出了王安石的想法,赵顼微微一颔首,便有太监又把一份奏疏呈到王安石面前。

  是吕惠卿亲笔书写的“讼奏”:“安石尽弃素学,而降尚纵横之末数以为奇术,以至谮愬胁持,蔽贤党jian,移怒行很,方命矫令,罔上要君。凡此数恶,力行于年岁之间,莫不备具,虽古之失志倒行而逆施者,殆不如此。”

  如此激烈的措辞,如此严重的控诉,王安石简直不敢相信,在被外放陈州逾半年后,吕惠卿还会这般凶狠地反噬一口。

  “这从何说起呀……”他喃喃低叹思量着,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对吕惠卿做错了什么,致使他不仅公布他的私书后还这样决然撕破脸地在皇上面前指控他。

  “朕这里还有些东西须请卿看看。”赵顼亲自从案头取了一叠文件递给王安石。

  是邓绾去年弹劾吕惠卿“华亭案”详陈条列案qíng的资料。王安石不解地翻看着,不知皇上此举何意。

  赵顼淡淡对他道:“这叠资料出现在东府下达刑堂命下狱制罪的案件中,但朕似乎记得并没有下令继续追查已知陈州的吕惠卿,命刑堂制狱严惩他……”

  王安石立即明白定是他的手下人故意将“华亭案”资料杂于东府下达刑堂的资料中,想蒙混制狱以惩吕惠卿,而现在皇上是对他起疑了,认为是他授意人这样做的。

  “陛下!”他连忙辩解道:“这件事臣的确不知。惠卿虽弄权谋利,但陛下已将他外放,臣怎会斤斤计较对他构陷治罪呢?臣居东府,确有不察失职之罪,但‘方命矫令,罔上要君’之罪臣万万担当不起。请陛下待臣明查,水落石出之后臣必定会给陛下一个满意的答复。”

  赵顼摆首道:“不必了。朕已经将此事查清,卿若果真还不知,朕便让人告诉你罢。”

  言罢以指轻击御案,便有人从侧厅中走出,向顼行礼后便侧身对王安石说:“卑职是在刑堂任职的堂吏。去年某日令公子曾前往东府探望相公,卑职那日恰好在刑堂值勤。此前的资料都整理过一遍,而令公子离去后卑职便发现下达刑堂的资料中多了一份……”

  王安石摆手止住他,愧然道:“不必再说了。”他从来没想到儿子会如此大胆,做出这种弄权欺君之事,一时只觉无地自容,无颜以对堂上君主。

  赵顼斜倚在龙椅上视他,刻意拉出的笑容带有冷冷的讥诮:“令公子真是个人才,弄权蒙混,偷天换日,才智果然超凡脱俗。朕当初只想升他为龙图阁直学士,的确忒也小瞧他了。”

  王安石冷汗暗生,离座跪倒在皇帝面前,含泪叩头请罪道:“臣教子无方,致使他做出这等瞒父欺君之事,臣难辞其咎,请陛下降罪。”

  赵顼久久沉默,凝视许久跪在地上的他信任重用了多年的老臣,才无限感慨地说:“你请朕降罪,但事到如今,即便降了罪又能怎样?能消除朝中的党争么?能弥补你儿子与吕惠卿弄权倾轧造成的恶劣影响么?能堵住借此攻击新法新政的旧党大臣的嘴么?能抹杀朕这个皇帝曾被臣下欺骗、愚弄和摆布的事实么?朕全心信任你多年,到如今得到的却是如此结果。介甫先生,你太让朕失望了。唉,你回去罢,把这些书信一并带走。朕不会因此降罪于你,但朕希望这会是最后一次看到这样内容的文书。”

  王安石无言以对,默默再次叩头以谢圣恩,然后接过太监递来的吕惠卿所呈私书,起身蹒跚着缓缓出宫。

  反复想着皇上的话,知道这意味着皇上与他之间信任默契之感的彻底破裂,一直以来,因他们君臣同心,常有旧党官员羡慕地叹息说:“上与介甫如一人。”而以后这种qíng况必不会再延续下去了,可想而知,对他的提议与施政建议皇上会先以怀疑的目光审视一番,再按他的个人判断来决定是否执行,事实上最近这几月他已经开始感受到皇上对他态度的这一转变,再经儿子弄权构陷吕惠卿一事,qíng况已恶化得无从收拾,他的施政蓝图也必将毁灭在皇上对他的疑心之中。

  怔怔忡忡地回到家中,首先来到厅中迎接他的竟是王雱。王雱并没看出父亲神色有异,仍大有兴致地追问他:“皇上请爹去议何事?是否同意采纳爹提出的边境战事方略?……”

  王安石回过神来,看见这个为他闯了大祸的儿子居然站在面前问他与皇上的议事内容,顿时怒从心起,猛地挥手一耳光扇向他,怒斥道:“逆子!你知不知道你的一时意气害苦了爹,害苦了皇上,害苦了新法,害苦了天下苍生?!”

  注:《宋史》与《续资治通鉴》中记载的吕惠卿讼奏措辞略有不同,最关键语句一为“罔上要君”,一为“罔上恶君”。我取《续资治通鉴》所载文字,但把“恶君”改为“要君”。

  《宋史》:“安石尽弃所学,隆尚纵横之末数,方命矫令,罔上要君。此数恶力行于年岁之间,虽古之失志倒行而逆施者,殆不如此。”

  《续资治通鉴》:“安石尽弃素学,而降尚纵横之末数以为奇术,以至谮愬胁持,蔽贤党jian,移怒行很,方命矫令,罔上恶君。凡此数恶,力行于年岁之间,莫不备具,虽古之失志倒行而逆施者,殆不如此。”

  诗笺

  王雱讶异地感觉着脸上突兀的疼痛,不知道父亲忽然发怒的原因,侧目凝视地面须臾后才慢慢转过来看着王安石,询问xing地唤了声:“爹?”

  王安石把赵顼给他的吕惠卿所呈私书抛在地上,对儿子道:“你看看!这就是你构陷吕惠卿的结果!”

  王雱拾起其中一封,展开一看便已明白,淡然冷笑道:“原来他狗急跳墙了。”

  王安石怒道:“他已被外放至陈州,我们本可与他相安无事,你却偏要咄咄bī人要除之而后快,不惜犯下欺君之罪弄权蒙混构陷他,致使他毫不留qíng地反噬一口,令皇上对为父多年信任毁于一旦,君臣隔阂,累及新政,你简直罪不可恕!”

  “爹以为饶了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么?”王雱驳道:“吕惠卿先使安国叔叔蒙冤遭贬、郁郁而终,后yīn谋进谗言yù阻止爹复相,又反目相噬想诬陷爹谋反,并结党营私培植自己的党羽来与爹对抗,贬逐了追随爹的许多良臣。若非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借结党弄权将他扳倒,只怕爹现已遭他算计。他这样的小人不可轻饶,但凡尚有一口气在就必会伺机报复,所以我才设计想彻底击溃他,使他永不能翻身。可惜棋差一着,竟被他知道了,只恨当初行事尚不周全……”

  “住口!”王安石打断他,摇头愤然道:“你以为以弄权对抗弄权、以yīn谋反揭yīn谋就是最明智的做法?结果是你为为父赢来了个矫令欺君的罪名,为父一生名节尽毁于此,在皇上、朝臣、后人眼中又与吕惠卿那样的小人何异?皇上一心推行新法,却看见新党重臣相互倾轧结党营私,你说他会怎么想?我怎么会养出你这样不懂事的儿子?心胸狭窄,鼠目寸光,不能审时度势识大局,以至变法党满盘皆输,我愧对皇上、愧对黎民、愧对大宋朝廷!”

  王雱听了父亲的斥责心中愤懑,却又不好顶撞父亲,满腔怒火只好发泄在那一堆书信上,一把抓起猛扯狂撕,像是透过书信掐住了吕惠卿的咽喉正在把他大卸八块。王夫人听到动静后从内室赶来,见状忙连声劝止儿子,但王雱并不住手,仍肆意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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