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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_米兰Lady(3)

  这次孤身冒险的结果是很快被陵园内侍抓回去,而很巧地,她随后在宫中看见了一幅类似的景象。

  在宫城内走了片刻,转过某处拐角,景致忽有一变,眼前粉墙黛瓦,内有雕梁画栋,透过敞开的一内宫门望进去,里面榴花开遍,红艳艳地,大异于此前庄严肃穆的城阙气象,应是宫眷居处了。

  而一个锦衣男孩手提弓箭从宫门内出来,疾步朝外冲去,七八名内侍亦步亦趋地对他围追堵截,又是阻拦又是哀求:“十二大王,使不得!使不得!官家和皇太后未下旨意,大王不能擅自出宫!”

  那男孩冷面不语,神qíng倨傲,蕙罗辨出他是在永裕陵见过的十二哥赵似。

  赵似毫不理睬众人,一径朝外走。有位内侍见难于以语言制止他,便弯腰展臂抱住他,不许他再前进。赵似大怒,扬手拔出一支箭,便狠狠地向那内侍肩头刺去。内侍惨叫一声,状甚痛苦,却又不敢松手,赵似愈怒,继续握箭猛刺。众人惊呼,都来劝阻格挡,而赵似动作更显激烈,对碰到他的所有人拳打脚踢,大打出手。

  张茂则见状,扬声唤了声“十二大王”。

  他并不算高声,但语调不像其余宦者那样带有摇尾乞怜般的卑微感,反而隐隐透出一种长辈呵斥晚辈时的威严。赵似一愣,抬首看他,终于安静了。

  张茂则露出了一点微笑,走到赵似面前,微微欠身,恢复了一贯的温和语气:“大王要去哪里?”

  赵似答道:“我想去玉津园she弓、田猎。”

  张茂则道:“she弓田猎自有定时,未经官家宣召他人不得前往,何况亲王平时不得擅自出宫,这些大王应该都知道罢?”

  赵似忿忿道:“天天待在这宫里,闷都闷死了,我只想出去透透气,可是从孃孃、姐姐、皇兄到这些奴才,每人都说我不能出去。”

  张茂则未接他的话,和言另寻了话头:“前日臣教大王象棋,大王都学会了罢?何不与阁中内臣练习几番?”

  赵似摇头:“他们都故意输给我。”

  张茂则又道:“大王不妨去找其他几位大王切磋。”

  赵似眸光忽地暗了:“他们都不跟我玩。”

  张茂则一面不动声色地从赵似手中抽出弓箭,一面含笑对他道:“上次臣见大王与十大王玩双6,言谈甚欢。”

  “我刚才去找他,他也愿意和我下棋,可是……”赵似咬了咬下唇,“孃孃派人来把他唤去了,说是要看他默书。”

  此时张茂则正在把弓箭转jiāo给一旁的侍者,听见赵似这话,他的动作微有一滞,但旋即回身面对赵似,依旧浅笑着,道:“说到默书,臣想问问大王,象棋的谱式口诀,大王都记住了么?”

  “记住了。”赵似点点头,立即开始背诵,“将军不离九宫内,士止相随不出宫。象飞四方营四角,马行一步一尖冲。pào须隔子打一子,车行直路任西东。唯卒只能行一步,过河横进退无踪……”

  他背诵得快速而流畅,张茂则却微笑摆首:“依臣看来,大王并没有真正记住。”

  赵似不解道:“我都背出来了……”

  “那臣请问大王,第一句是什么?”张茂则问。

  “将军不离九宫内,士止相随不出宫……”赵似念到这里,似有所悟,垂眸思忖须臾,再问张茂则,“都知,我是棋子么?”

  “每个人都是棋子,”张茂则答道,“一举一动,都要依照谱式而行。大王既然要下棋,就应遵守棋局规则,若不按谱式肆意而行,那下的就不是棋了。”

  赵似无语,张茂则又朝他欠身,建议道:“大王先回阁中罢,现下臣尚有一些事要做,一待做完便会过去,再陪大王下棋。”

  赵似没有再说什么,默默转身,朝后宫走去。追着他出来的内侍们也相随而退。张茂则目送着他,待他身影消失才又牵起蕙罗的手继续前行,但步履相较之前要迟缓许多,一路上不发一言,若有所思。

  片刻后,张茂则与蕙罗走到一处宫阁门前,守门的内臣看见他立即上前施礼,躬身道:“都知可是有事来见十大王?真不巧,适才皇太后请他过去默书了……”

  张茂则略一沉吟,然后抬目道:“我只是路过此处。待十大王回来,再来向他请安。”

  他低首看蕙罗,淡淡道:“走罢。”而蕙罗却怔住了:妈妈不是要他带她去十哥那里么?十哥不是住这里么?现在还要去哪里?

  见蕙罗未移步,张茂则俯身抱起了她,徐徐离开后宫,转过几处楼阁朱墙,他带她进入了另一处宫院。

  那是蕙罗后来长居之所——容纳宫廷女官的尚书内省。

  (待续)

  3典饰

  3. 典饰

  闭上双眼,黑纱蔽目,沈蕙罗雅坐于尚服局御香阁中,什么都看不见。

  有人以纨扇撩动了面前的空气,一缕微风拂过蕙罗双颊,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糙木清香,柔和而温暖,蕙罗不自禁地唇角上扬,想起了多年以前,她沐着初夏艳阳奔跑在花木葳蕤的陵园中的感觉。

  “这是什么香?”有一女声这样问。

  “气如蘼芜,是零陵香。”蕙罗回答。

  提问者不置可否,又启开另一瓶香料的木塞,再次挥扇,让蕙罗闻这种香味。

  “这个呢?”

  “木香特异,略带辛味,有清凉感,是甘松香。”

  提问者依然没多言,静静取出了第三种香。这次不待她发问,蕙罗便先说出了答案:“此香不甚烈,气味温和,闻之又可清人心神,是薰6香。”

  另一人从旁问道:“有何药效?”

  蕙罗从容答:“除恶气,疗风眩,消恶疮,去水肿毒。”

  阁中人默然。片刻后,一位内人解开了绑住蕙罗眼睛的黑纱,她睁开眼,看见了面前的两位主考官——周尚服和林司饰。

  两位尚服局女官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qíng绪,也自始至终没对蕙罗的答案作评。蕙罗不由有些忐忑,开始疑心自己是否答错。

  这时周尚服目示身边的内人,让她呈出一个影青瓷罐给蕙罗看。

  蕙罗轻轻掀开封口的蜡纸,见里面盛的是褐色膏状物,轻轻闻了闻,她很快分辨出其配方:“这是零陵香发散,用零陵糙、辛夷、玫瑰花、檀香、川锦文、甘糙、粉丹皮、山奈、公丁香、细辛、白芷和苏合油调和而成。”

  “你确定是零陵香发散?”林司饰以质疑的语气问。

  蕙罗低头细看,又再闻一下,然后颔首道:“确实是零陵香发散。但这一罐可能是初次调香的内人所制,其中甘糙的用量少了一分,而苏合油又多了一分。”

  周尚服与林司饰对视一眼,再看蕙罗时,脸上的表qíng终于有所缓和。

  “明日辰时,你随我去福宁殿,”周尚服和缓地说出一个令蕙罗惊愕不已的决定,“为官家梳头。”

  这是元符二年十二月的一个傍晚,距离蕙罗入宫已有十年。

  十年前,蕙罗被张茂则送进尚书内省,成为了一名在尚服局司饰司学习的小宫女。大宋尚书内省下设六尚二十四司,其中尚服局司饰司掌后宫膏沐巾栉服玩之事,在内任职的女官内人要熟知一切相关知识,而香药的运用是颇为重要的一环。

  “香药的作用并不仅仅是芳香衣物脂粉或薰染屋舍、悦人心神,它们还有不同的药效,用在不同的人身上,就会产生千变万化的效果,可能令人qiáng身健体,也有可能会损人身心,乃至危及生命。”周尚服常常如此告诫司饰司的宫女,“所以你们必须认清每一种香药,熟悉它们的所有药xing,配药合香时一定要掌握好用量,不能出半点差池。每个调制香料的人,都是半个医师,应对香药和使用者心存敬畏,何况使用这些香药的,很可能是跟宗庙社稷密切相关的至尊至贵之人。”

  蕙罗是个认真的学生,相较尚服局的其余宫女,她没有突出的天赋和灵气,但她很勤奋,且对香药有天生的兴趣,能把认识每一种香药及其药xing当作一种爱好,因此能在这次测试中向两位女官jiāo出合格的答卷。但通过测试引出的结果完全在她意料之外。

  进入尚服局整整十年,她至今只是一名没有品阶的普通内人,连在庆典仪式上进呈香药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伺候帝后妃嫔梳妆了。

  她一直没见过当今皇帝,甚至几位亲王都没见过——如果不算幼年时见十二哥赵似的那两次——每每一念及此,她难免有一点点怅然若失之感,尤其是想到,妈妈那般牵挂的十哥还不知是何模样。

  按理说,尚服局的内人是有很多接近贵人的机会的,蕙罗的前辈中有好几位得后妃赏识,留在她们身边或赐给亲王。其中有位姓魏的内人容貌甚美,为皇帝赵煦梳头时获他垂青,被擢升为典饰,这两年来朝夕伴驾伺候起居,风光无限……然而蕙罗倒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皇帝重女色,宫中美人如云,蕙罗自知自己容貌在其中并不出众,而福宁殿里连一个洒扫拂尘的宫女都很俏丽,也难怪十年来自己都未踏入后宫一步。

  那么,就安心学习调香术罢,若将来年长被放出宫,亦有个谋生之道。她便怀着这个朴素的小心愿,踏踏实实地在司饰司中学了十年。

  现在这个突如其来的接近至尊的机会,源自宫中近期的巨变。

  皇帝赵煦很早便宠幸宫人,十三岁时禁宫内外便盛传有内人怀孕,后宫却始终无人诞下皇子,直到这年八月,赵煦二十四岁时,贤妃刘氏才生下一个男孩。赵煦大喜,不顾众臣反对,将刘氏立为皇后,因此还放逐了一批接连进谏阻止他以妾为妻的大臣。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皇子出生两月即夭折,此前刘皇后所生的懿宁公主也相继而亡。赵煦多年来沉湎于声色,体格甚弱,如今大悲,气血攻心之下便大病一场。医官会诊之后开出一剂硫huáng加石钟rǔ水的方子,以增补其元气。赵煦服用数日后稍有起色,但石钟rǔ虽壮阳,服药时却忌房事,赵煦自觉好转即让魏典饰侍寝,结果第二天上吐下泻,jīng液不禁,且还咳嗽不止,病qíng比此前还严重了。

  于是,魏典饰亦随之大难临头。

  “那天一大早,圣瑞宫知道这事后就火冒三丈地冲进福宁殿,命人抓住魏典饰的头发,把她从官家的寝阁拖出来,然后噼噼啪啪亲自甩了她五巴掌。”与蕙罗同居一室的司饰内人冯香积后来告诉她,“皇太后随后赶到,下令对魏典饰杖责二十,再逐往瑶华宫,让她做了女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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