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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_米兰Lady(62)

  蕙罗首先想起的是郑滢,她书画皆佳,在宫中女子里首屈一指,但蕙罗转念一想,又觉不妥:一则郑滢身份高于韵奴,如今又有孕,韵奴不便开口拜师,二则郑滢也不见得会待见韵奴,韵奴去找她虽然她必会客气应对,但到底会如何待她却难以预料。

  蕙罗斟酌须臾,另推荐了一人:“你去问问典簿张玥。”

  典簿是尚宫下属,掌宫人俸赐出纳,蕙罗见过多次张玥写的字,显然是练了多年的,楷书、行糙都很漂亮。

  韵奴道谢,临走前又握着蕙罗的手推心置腹地道:“多亏当日姐姐帮我出主意,渡过难关,我才能有今日,对姐姐我一直是万分感激的。官家一向器重姐姐,如今你们或有误会,才稍有疏离,但姐姐放心,若有机会,我必为姐姐说话……”

  “这倒不必。”蕙罗打断她,道,“如今qíng形于我并非坏事,你无须为我多虑,服侍好官家就好。”

  刘韵奴去找张玥,请她教其习字,张玥也慡快答应,从此天天教韵奴,韵奴学得尽心尽力,月余已颇见成效,赵佶再见她习作,也有几分惊喜,问她如何能在短期内有此进步,韵奴倒也不隐瞒,将拜典簿张玥为师之事如实说出。赵佶命张玥带其作品来福宁殿,一观之下亦十分赞赏,又见张玥眉目清秀,气质不凡,对她好感倍增,自此也频频召见她,常与她jiāo流翰墨心得。

  一次赵佶在一幅工致富丽的画上题字作楷书,写罢对张玥道:“配这样的画字不宜用糙书,但我作楷书,露锋过多,有失圆润,总不甚美。”

  张玥仔细看看,含笑道:“依妾之见,官家的字并非露锋过多,而是露得还够多呢。”

  赵佶双目一亮,追问道:“典簿此言何意?”

  张玥道:“他人作楷书,讲究藏锋,以取圆融和厚之意。而官家露锋,如断金割玉,侧锋又如兰竹,颇有傲骨之气,逸趣蔼然。如今官家又是天下第一人,写字何须拘泥于法度,处处求圆融。露锋既美,不如尽量露之,写来畅快淋漓,还能自成一派。”

  赵佶有顿悟之感,立即按张玥意见手书数十字,顺锋起笔,一任自然,果然写得酣畅淋漓。而字体锋芒毕露,若有筋骨,瘦劲遒美,意趣超凡。

  从此赵佶每日着重练习这种露锋字体,且必召张玥随侍,于是张玥旋即又成为后宫一大红人,许多人皆猜测,依照目前态势,张玥成为官家嫔御,显然也指日可待了。

  郑滢听说张玥之事,也大感好奇,邀请她到自己阁中叙谈,又提笔与之jiāo流,果然见她书**底不凡,绝不在自己之下。

  细观张玥多幅作品之后,郑滢微笑对她道:“典簿的字秀美窈窕,却也不失骨气,倒有几分像曾相公家魏夫人的笔法。”

  曾布夫人魏氏知诗书,善书画,能作诗填词,是闻名天下的才女,世人称其“魏夫人”。

  张玥惊讶道:“娘子见过魏夫人的字?”

  郑滢颔首:“每年除旧迎新之际,文臣会进chūn帖子,贴于诸阁。太后知魏夫人才名,特意邀她写,所以我见过不少。”

  张玥道:“不瞒娘子说,我的书法便是魏夫人亲自教的。曾相公当年在海州怀仁做知县时,我父亲为监酒使臣,是他下属。当时我六岁,有一次遇见魏夫人,她很喜欢我,就让我常去她家中,她教我诗书,手把手教我写字。说起来,我有今日际遇,也全拜她所赐。”

  郑滢笑道:“曾相公辅佐官家,政绩卓著,不想魏夫人也不遑多让,培养出典簿这样的人才,为后宫增辉。”

  张玥忙欠身道:“娘子谬赞,妾实不敢当……妾当年入宫,是妾父亲送妾应选,并非魏夫人举荐。”

  郑滢道:“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就被父亲送入宫,只是以前却不曾与姐姐常相见,蹉跎了这么多年,未有向姐姐讨教的机会,十分遗憾。日后还望姐姐常来,我们多说说话,一起写写字,也可消磨后宫中这漫漫时光。”

  张玥答应,遂常与郑滢往来。郑滢与她习字之余,也向她询问魏夫人诗文词章之事,表达仰慕之意。张玥亦把自己所知的一一告知,多次默写魏夫人诗词给郑滢看。

  一日郑滢与帝后在后苑小聚,说起魏夫人才名,皇后颇有兴趣,郑滢便让侍女随口唱一阕魏夫人填的词:“小院无人帘半卷,独自倚阑时。宽尽chūn来金缕衣。憔悴有谁知。玉人近日书来少,应是怨来迟。梦里长安早晚归。和泪立斜晖。”

  赵佶听了颔首称赞,问此词是何人传入宫中的。郑滢答道:“张典簿是魏夫人高足,此词是她写给妾看的。”

  赵佶闻言追问,郑滢便把张玥与魏夫人的渊源告诉了他。

  赵佶斟酌词意,又道:“那时张玥年纪甚小,未必能记下这么多诗词,且魏夫人此词叙离愁别恨,显然是与曾布分居两地时所作,必非在海州时写成。”

  郑滢道:“如今曾相公在京为官,魏夫人又封鲁国夫人,凡有节庆典礼,也会入宫朝贺,想必有不少见张典簿的时机,借此叙谈,jiāo流书信,想必不难。”

  赵佶听了沉默须臾,然后对皇后及郑滢说:“魏夫人诗词虽好,但多描述闺怨,后宫之人不宜多听,以后还是少唱罢。”

  王皇后因见赵佶屡次称赞张玥才华,近期又常召见她,遂主动提出封张玥为郡君,正式纳入后宫。赵佶却不同意,微笑对她道:“即位之初,不宜过于充实后宫。何况我已有你和阿滢,你们相伴我左右,既能解语,又为我生儿育女,我又何必纳那么房院,人多了,也会多增是非,倒让你们烦心。”

  于是绝口不提纳张玥之事,反倒越发疏远她了。

  章惇罢相后,赵佶将宰相之位一分为二,以韩忠彦、曾布为左、右仆she。韩忠彦xingqíng柔懦,因此大事多由曾布决断。曾布大权在握,亦渐趋qiáng势,越发培植党羽,门下攀附者也甚多。

  十一月,侍御史陈次升忽然进言,矛头直指曾布:“右仆she曾布,xing禀jian邪,心怀凶险,任枢密使时,对宰臣阿谀奉承,顺其之意,进用匪人,大开边隙,用兵扰民。自登宰府后,独擅国权,轻视同僚,威福由己。且提拔亲故,乃至罗列宫局,jiāo结后宫之人,以为耳目;又任用门人,置之台谏,以为腹心。”

  赵佶听后未表态,陈次升又道:“曾布在绍圣年间实与蔡卞jiāo结,还向先帝申请,乞用王安石《日录》修《神宗国史》,以致史官观望,变乱事实,多誉王安石之善,掩蔽神宗之美。如今子弟招权,jiāo通宾客,其门如市,伏望陛下特正布之典刑,以谢天下。”

  曾布闻后大怒,直斥陈次升所言不实,于君臣间挑拨离间,乞求赵佶降黜陈次升,贬放出京。

  尚书右丞、范仲淹之子范纯礼担心赵佶照曾布意见处理,当日独自留下,求赵佶赐对。赵佶召见,范纯礼进言道:“陈次升直言宰臣过失,何罪之有?不过为防止执掌权柄的大臣各引所亲,且铲除不附己者,一手遮天。次升所言陛下不可不思,曾布亦不可不防。”

  徽宗目光落在陈次升札子上,手指抚过“罗列宫局”几字,颔首对范纯礼道:“卿所言有理,朕不会处罚陈次升。”

  蕙罗近日专心于职事,与赵佶jiāo流不多,也自觉他有意冷落,每日在福宁殿料理完相关事务后便离去,再不多留。赵佶很少再找她闲聊,赏赐馈赠之类也几乎不见。但有一晚,蕙罗已在阁中安歇,却有福宁殿侍女求见,说官家有一物要赐予沈典饰。

  蕙罗披衣而起。侍女呈上礼物,蕙罗发现竟是厚厚一套《淳化秘阁法帖》,镌集尤为美富,俨然是用澄心堂纸和李廷珪墨所制的初拓本。

  蕙罗有些懵了,千思万绪在心头翻来覆去,终究理不清,道不明。最后看着尚在等待她回话的侍女,也只能说出寥寥数字:“多谢官家。”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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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心病

  翌日蕙罗到福宁殿时,掌皇帝chuáng帏铺设的司设女官告诉她,赵佶昨夜临帖甚晚,此时尚未晨起。蕙罗等了许久,他才有了动静,见她上前行礼,他侧身含笑看她,声音犹带几分朝慵意味,和风细雨地透过幔帐向她飘来:“怎么办呢?我决意不理你,醒来看见你,又禁不住心生欢喜。”

  十二月中,郑滢阵痛,有临产迹象,赵佶前往探视,守候至夜间仍不见婴儿落地。司宫令出来传郑娘子话:“臣妾初产,孩子不会太快降生,望官家先回福宁殿休息,勿太牵挂臣妾母子。待诞下孩子,必先遣内臣奏知官家。”

  赵佶遂先回去,却也不即刻歇息,坐于暖阁梅花纸帐中,斜倚着隐几看书。他不发话,等待着伺候他盥洗的蕙罗不便离去,只得留下继续等待。

  赵佶看书须臾,开始闭目假寐。司设问他是否就寝,他却又摇头,只让司设给他披上一件大氅,说只是歇歇,不yù即睡。司设与蕙罗等人只好枯坐侍候,不敢离去。

  暖阁凿地治炉,温暖如chūn,赵佶渐渐沉沉睡去。万籁无声,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似有婴儿啼哭声传来,亦不知是坤宁殿的皇长子夜半惊醒,还是郑娘子已诞下皇子。

  赵佶陡然坐起,幞头坠落,目光涣散,似神游于不确定的某处,口中喃喃呼唤:“姐姐,姐姐……”

  司设抢先过去,唤他“官家”,他充耳不闻,仍不停唤:“姐姐,姐姐……”一声高过一声,神色颇凄惶。

  司设手足无措,转顾蕙罗道:“官家像是魇住了。”

  蕙罗忙上前,也唤“官家”,赵佶仍未觉醒,向前扑去,伸手虚空抓握,想要把握住什么。

  蕙罗忽然领悟,心知他梦见了母亲离开他的qíng景,一时不及细想,下意识地握住了他伸来的手,轻轻唤了声:“十哥。”

  这声呼唤令赵佶镇静了。他呆滞的目光停留在蕙罗脸上,眼神逐渐有了内容,表qíng也趋于平静。

  然后,他淡淡笑了笑,问蕙罗:“刚才我有没有说什么?”

  蕙罗摆首:“只是一两声梦呓,我们也听不真切。”

  赵佶默默无语。而此时郑滢阁中有人来报:郑娘子适才生下了皇长女。

  赵佶亦微笑,赏赐报讯者,却没有立即前往探视郑滢母女,而对蕙罗说:“先帮我梳梳头罢。”

  蕙罗遵命而行。梳头时赵佶让其余人退去,剩下他们两人,良久无言,待蕙罗为他绾好发髻时,他凝视镜中的蕙罗,忽然微微一笑:“我发誓终此一世我都会温柔待你,让你觉得不对我好是你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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