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御天香:北宋女官香药帝国_米兰Lady(64)

  虽不再见太后,蕙罗仍心qíng郁结,且每每想起太后提到的“沈碧萝”之事。从太后凌乱的话语中得到的讯息是,沈碧萝是司饰女官,会合香,且合的香药曾令故皇太妃得宠于神宗,后退居西京,名节受损……联系自己姓氏和出身,蕙罗隐隐觉得这个沈司饰说不定与自己会有某种关联。

  一次周尚服召集属下女官议事,说郑娘子已进封才人,不宜再兼司饰之职,帝后命再从司饰内人中挑人提拔。众女官纷纷推举蕙罗,周尚服遂问蕙罗意见,而蕙罗尚在恍惚地想太后言语,周尚服连唤数声她才陡然惊觉,忙欠身谢罪。周尚服也未恼怒,命其余众人退去,才和言问蕙罗:“你这几日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

  蕙罗踟蹰,但见周尚服神qíng和蔼,目含善意,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疑问:“日前我曾听太后提起一位沈司饰……名字好像是沈碧萝……以前尚服局有过这位司饰么?”

  周尚服屏息坐直,略一思忖,再问蕙罗:“以前没有人向你说起过她?”

  蕙罗摆首,回答:“从未听说过。”

  周尚服遂道:“关于她的事,我原本想等你大两岁再说,但你既已从太后那里听出些端倪,看来也不必再瞒你了……”

  她起身,亲自关好门窗,再重新坐下,对蕙罗缓缓道来:“这事要从仁宗朝说起。仁宗少年时,有一位姓沈的司饰为他执掌巾栉。他们相处融洽,有一日沈司饰为仁宗梳头时两人说笑,一时兴起,有拉扯衣袖的玩笑之举,不料被忽然进入仁宗寝阁的章献太后看见,于是沈司饰被太后贬往西京大内,远离君主。西京大内是被废弃的皇宫,帝后罕至,因此成了安置获罪宫人的去处。沈司饰在那里十分寂寞,许多年后,也是机缘巧合,有人把一名初生的女婴丢弃在她居所宫墙外的绿萝下,她闻见哭声,便请宫中内臣去墙外把女婴拾了回来,收做养女,并给这个女孩儿取名叫碧萝。”

  蕙罗有些明白了:“沈司饰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了碧萝,所以碧萝后来进入东京大内,也做了司饰。”

  周尚服道:“其中还有些周折。碧萝十一岁时,沈司饰因病去世,接着把碧萝收为养女的西京女官对她并不好,常打骂她。被从东京来巡视的一位内侍看见,那么兰心蕙质的一位小姑娘,却被打得遍体鳞伤,内侍觉得诧异,回去告诉了同僚。然后内侍省一位姓梁的先生……以前也曾去过西京大内的……便请求当时的入内都知张茂则先生,把碧萝接到了东京,入尚服局做内人。于是碧萝便在尚服局继续学香,不过数年,已成尚服局中数一数二的人才。而且梁先生待她亦如养女,常教她写字读书和品鉴书画,因此她的学识也是寻常内人难以企及的。”

  怪不得太后说曾想“栽培”她,蕙罗知道此中之意,心里感慨,但面上未有异色,仍保持沉默听周尚服继续讲述。

  “那时神宗皇帝最宠爱的是朱娘子,也就是如今的圣瑞宫……圣瑞宫对太后,你是知道的……碧萝因为技艺出众,逐步升迁为司饰,为神宗梳头,神宗对她也颇为看重。太后看在眼里,就与碧萝商议,说想请神宗纳她为嫔御,不料碧萝却不同意。太后只道她是害羞或佯装推辞,径直跟神宗说了,神宗也欣然下旨,要封碧萝为才人,岂料碧萝坚辞不受,在冬天的寒风中于福宁殿前跪了一夜,请神宗收回成命,说自知辜负皇恩,罪孽深重,自请贬往西京。神宗下不了台,勃然大怒,当真把她逐去了西京大内。她离去之前,把自己合的香全送给了与她jiāo好的陈娘子。神宗闻见陈娘子身上的香味,很是喜欢,格外眷顾她,今上便是在那以后出生的……”

  那种香,应该就是自己在故皇太妃身上闻到过的香罢,原来最初是碧萝合制的。蕙罗默然,见周尚服亦停顿了,又忍不住追问:“碧萝去西京以后又发生了什么?”

  周尚服神色凝重:“她在西京大内住了一段时间后怀孕了。”

  蕙罗指尖微颤,尽量让自己语调保持平稳:“孩子的父亲……是谁?”

  “不知道。”周尚服答道,“所有人都不知道……至少我认识的人都不知道。她穿宽大的衣裙,常称病闭门不出,把怀孕的事隐瞒到最后一刻。孩子出生后,哪怕在西京监守内臣的拷打下,碧萝也没供出孩子的父亲是谁。守臣把此事上报东京,请问如何处置,被张茂则先生压下不报帝后知晓,只命守臣加qiáng西京宫禁,同时勿伤及碧萝母女xing命……是的,碧萝生的是个女孩。”说至此处,周尚服回眸端详蕙罗,“你也猜到了罢?这个孩子,就是你。”

  蕙罗惘然,心绪一片紊乱。一直期待揭开身世真相,如今虽猜到沈碧萝或与自己身世有关,但当真听说她是自己母亲,命运又如此多舛,难免悲大于喜。

  “不久后,神宗大行,陈娘子被送去守陵,张茂则先生随行护送。碧萝托人传讯,求见陈娘子和张先生。见面后碧萝请求陈娘子收养你,并请张先生在太后面前多加周旋。待他们答应后,当晚,碧萝就悬梁自尽以谢罪。”

  周尚服起身靠近蕙罗,向垂泪的她递上一面丝巾:“后来的事,你大多都知道了。陈娘子抚养你,薨逝后张先生带你入宫,jiāo给我,让我把你当作司饰内人培养,但嘱咐我不要过早告诉你你的身世,平日待你也应与其他内人一般无二,不必特殊对待。”

  蕙罗含泪道:“这些年尚服夫人待我亦如女儿一般,蕙罗自当铭记于心。”

  周尚服微笑着为蕙罗掠掠鬓边的一丝散发,道:“惭愧,因担心他人瞩目,我对你也未怎么亲自照料,只是叮嘱林司饰她们好生教导,远不如碧萝姐当年待我……我一生所学,多半蒙她教授,那个用玄参末点在香箸牵引香烟的法子就是她教我的,只可惜,我再无报答她的机会了。”

  (待续)

  75钦圣

  75.钦圣

  周尚服旋即示意蕙罗跟随她前往其居处,从一木箱中取出一柄微微泛huáng的团扇,双手递给蕙罗:“这是你母亲的遗物,将你托孤给陈娘子时,也把这团扇jiāo给她,说是留给你的。上面的字像是男子所书,虽然你母亲不曾说过,但我们都猜,应该是你父亲的手迹。”

  那团扇以湘妃竹为骨,真丝绢面,素净无纹饰,上面题有数行小楷,蕙罗定睛看去,不由一惊,发现其上所书正是晏几道的那阕《诉衷qíng》:“长因蕙糙忆罗裙,绿腰沉水熏。阑gān曲处人静,曾共倚huáng昏。风有韵,月无痕,暗消魂。拟将幽恨,试写残花,寄与朝云。”

  这几行字秾纤得中、骨ròu停匀,蕴冲蔼之容,含清刚之气。同样的内容,与之前赵佶赠蕙罗的糙书相较,虽无后者姿韵秀逸,但平和端雅,另有一种不事雕琢的朴素之美。

  “陈娘子、张先生和我都不知道你父亲是谁。这阕词是‘小晏’晏几道先生填的,但你出生时他已五十余岁,你出生前后他人并不在西京,此词遍传天下,也不能由此臆断你父亲是他。而这扇面上除字外并无任何款识,也难以猜度题字者身份,但字已如此,想来人必非泛泛之辈,兼他又有机会接触到宫人,身份一定也不同寻常。”周尚服解释道,“张先生告诉我,你的小名‘蕙蕙’是你母亲取的,她去世后,陈娘子把你的闺名改为‘蕙罗’,就是取自这扇面上的词,希望日后若你有与生父相遇之时,他能由你的姓氏、名字想起碧萝和这阕《诉衷qíng》,猜到你身世,从而与你父女相认。”

  蕙罗感伤之余手抚团扇细思周尚服的话,忽然想起:“还有梁先生,曾视我母亲如女儿的那位内侍省的梁先生,他也不知道我父亲是谁么?他现在哪里?我能去看看他么?”

  “梁先生早就去世了。”周尚服叹道,“你母亲被逐出京那天,他亦来相送,他没有落泪,但我从没在一个人的眼底看到过那么深重的悲哀。他向你母亲道歉,说早知道这座皇城里没人能如愿以偿,却还是把她接到这里来,害苦了她。你母亲跪下叩谢他教导之恩,说她很感激义父为她做的一切,如今结果,是她自己的选择,而她也并不后悔。梁先生本就有恙,你母亲离去后,他身体每况愈下,不久后便郁郁而终。”

  十二月以来,赵佶以皇太后不豫,祷于宫观、祠庙、五岳四渎,状甚诚挚。还出库藏之粮以济民,且大赦天下,减囚罪一等,流刑以下释之。次年改元“建中靖国”,正月中节庆事宜一切从简,除了接待来贺正旦的辽人,几乎无舞乐宴集。而皇太后向氏病qíng并不见好转,在这一片祥和的祈福声中一天天衰弱下去。

  正月十一日,太后已至弥留之际,王皇后及元祐、元符两宫率众内命妇守护于隆祐宫内外,六尚女官亦于其中待命。huáng昏时赵佶与宰执议事毕,也匆匆赶来,见太后面色晦暗,眼神无光,当即掩面而泣。郑滢上前低声劝慰道:“太后欠安,官家不宜于此露悲戚之容,太后见了,倒更难过。”

  赵佶颔首称是,拭去泪痕,道:“多谢娘子提醒。是我qíng难自禁,顾虑不周。”然后转顾皇后,道,“孃孃一向待我如亲生子,如今见她这般形状,我自恨不能以身相代。有一些感念恩德的话,我萦系于心十数年,终未说出口,现下必对她当面说了才能心安。你等且回避片刻,容我独自与孃孃说。”

  皇后遵命,带领众人退去。

  太后病榻前,仅剩赵佶一人。他回首看看身后已关闭的门,适才悲戚神色渐渐消失,旋即唇角一挑,转顾太后的目中有冰冷笑意。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双手捧着徐徐走到太后幔帐下,躬身对太后轻声说:“孃孃,你的遗训臣已经记下了,这篇文章是臣亲自撰写,稍后念与你听,你且看看,能惬圣意么。”

  “遗训?”太后迷迷糊糊地听到这个词,思量半晌才明白赵佶之意,顿时大怒,一掌拍在chuáng舷上,用嘶哑的声音奋力道:“什么遗训?老身还没死!你写的是什么?”

  “追尊陈太妃为皇太后制。”赵佶微笑俯身,在她耳边回答,然后怡然而立,展开制词,从容念道,“故皇太妃陈氏,柔仪慎靖,淑德齐明,标茂范于皇闱,蔼徽音于彤史。辅佐永祐,肃雝内庭,诞育冲人,缵承大统。彼苍不吊,陟屺缠哀。闻jī犹想于问安,chuī棘徒增于陨涕。既不能致四海之养,衔恤无穷,将何以报昊天之恩,崇名为慰?用广如存之敬,以伸终慕之qíng。宜追尊为皇太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记得收藏网址 https://www.52shuku.vip/ 或推荐给朋友哦~拜托啦 (>.<)
传送门:排行榜单 | 好书推荐 | 米兰Lad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