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僵硬而冰冷,不再睁眼,不再呼吸。
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表情,却又像在无声地呐喊着。
“……因为冬天气温低,地下一层不通风,所以水泥干得很慢,裴锐年的尸体也没有出现严重腐烂,”周从知顿了顿,嗓音低下去,“但是,他的双手被砍掉了。”
“法医那边给出的死因是机械性窒息,也就是被勒死的。至于他的双手……几乎和机械性窒息同时发生。”
乔柚深深地吸了口气,太阳穴突突地跳,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咬牙,想压下即将冲出口的反胃。
周从知停下,问她:“还好吗?”
他将温热的水杯往她面前推了推。
乔柚将脸埋入掌心,没有回答。
离开公安局时,雪下大了。
寒风刺骨,生生要将人割去一层皮。
乔柚呼出一口白气,一时竟有些茫然该往何处走。
裴父裴母已经离开,周从知说裴母的精神和身体状况都非常不稳定,裴父和另一名警察陪她去医院了。
他还让她最近也尽量小心些,不要单独行动。他怀疑裴锐年的死很有可能是一场报复性谋杀。而作为处在抨击兴和图书馆事件一线的呐喊者,乔柚的处境随时都很危险。
凶手是谁,其实所有人心里都有数。
刑警们正在积极搜集证据。
乔柚往前走,积雪踩在脚下嘎吱嘎吱响。
她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麻烦师傅,去医科附院。”
车内开了空调,暖意融融,司机问她需不需要再把温度调高一点,她摇摇头说不用,而后望向窗外。
车窗隔绝风雪,天地万物都在山寒水冷中挣扎存活。
多讽刺啊,她想。
裴锐年用那双手写出了曝光罪恶的文章,于是他们砍掉他的双手。
他不顾安危也要将兴和图书馆的真相公之于众,于是他们把他封进兴和图书馆的烂尾楼里。
就像是想让他的灵魂永生永世被钉在那儿,让他铭记——不该惹的人和事,不要不自量力。
乔柚感觉胃里隐隐又翻腾起来。
-
乔柚在急诊科找到了裴父裴母。
裴母在路上因为情绪失控心脏病突发,刚刚救过来,正在病房里休息。她好像一夕之间苍老了十多岁,双目无神,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裴父的状态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似乎连和乔柚交谈的精力都没有了。只是妻子还需要他,他怎么也不能倒下。
乔柚不忍再多打扰,陪了二老一会儿,悄悄退出病房。
江见疏不在外科办公室,应恺说他还在手术室,不知道还得多久才能结束。
“你今天不用跟着一起去吗?”乔柚问他。
“也不是每一场手术都要我去的,”应恺说,“这台手术比较大,是张老师去协助江老师。”
乔柚注意到他在写什么,好奇问了一嘴:“写什么呢?这么可爱的本子。”
应恺合上本子,封面非常有童话气息:“也没什么……我刚刚在写论文,累了休息一下,就写写日记什么的。”
乔柚哦了声,男生倒是来了兴趣:“师娘,你写过日记吗?”
不知怎么,乔柚想起了她电脑里那个上了锁的文件夹。
因为想不起来密码,她至今没能打开看过。
“应该写过吧,记不清了。”
“这还会记不清啊?”
乔柚笑笑:“倒是你,现在还有男孩子有写日记的习惯,我还真没怎么见过。”
“是不是很幼稚?”应恺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爸是聋人,但他上过学,识字。我小时候不会手语,就用传小本子的方式跟他交流,分享分享学校生活什么的,渐渐就养成记录的习惯了。”
“挺好的,不幼稚,”乔柚说,“那你学医是为了你父亲吗?”
“一开始是吧,我想给他治病,所以选了医学专业,但是大学这几年学下来,我现在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医学了,”应恺说,“虽然都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但要是这世上没有医生了,人们该怎么办呢?”
乔柚端详他片刻,说:“你好像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啊,师娘你也这么觉得?”应恺挠头,“江老师就经常这么说我,可我觉得还好啊,这也是往身上揽责任吗?”
“准确的说,是往身上揽‘大义’,”乔柚拍拍他的肩,“你还年轻,不要着急往身上揽太多东西,一步步往前走,责任不会少的。”
她在对应恺说,却又像是在对别的什么人说。
可能是裴锐年,可能是她自己。
也不知想宽慰谁。
应恺:“可是师娘你也很年轻哎。”
乔柚眨了眨眼,说:“再年轻也比你年纪大。”
应恺委屈极了。
-
江见疏的手术还不知道要做多久,乔柚来医院打了一转,在他办公室的座位上待了许久,离开了。
报社那边赵松冉给了她一天的假,她索性也不主动销假了,打道回家。
不知是不是路上吃了太多口冷风,她刚到家就吐了一场。
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吃的粥全吐光了,到最后没东西可吐,呕出来的都是胃酸。
吐完之后乔柚洗了把脸,抬头看见镜子里吐得双眼通红的女人,她忽然有些分不清脸上的是水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