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梦里点点滴滴的事情都像是灌在他脑子里一样,他随手一拎,一段记忆就清晰起来了。
第四年,第四年……
梦中第四年春他东征高句丽,当年秋立平州,腊月十二,妻子因突发心疾病逝。他无比希望梦中都是假的。
赵星列刷的一下弹起来,身上的疼也顾不得了,披衣穿靴,扶着床跑出去,去翻书案上的信件,“如今几月份了?”
“十月了,陛下,今日十月十五。”
众人都是摸不着头脑,陛下一觉醒来,竟变得如此古怪。
好像安静了许多……
十月十五,赵星列回忆了一下,在梦里,这是宜宁最后一封家书传来的日子。
若今日晚间当真有家书,那就说明,方才的一切都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的,他又重生了!
戌时,只听得营地外一阵跑马声,接着驿使高呼,“宫中书信!”
人将封了火漆的信件递进来。
赵星列泄了一口气,竟不知道是如释重负还是心又吊起来了,五味陈杂。
宜宁的心疾,多是劳累惊悸诱发。
上天既然给了他一次机会,他自然要把握住。
一辈子那么长,他有的是时间循序渐进,大周强盛非一日之功,莫如上世和个毛头小子一样执拗。
但是,他上辈子眼睛是被屎糊住了?
选了谢青郁那么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兔崽子做女婿!但凡那小崽子争点儿气,反了他丫的,还能让他闺女去和亲?
要是换他,他管什么天皇老子正不正统,干脆自立把人抢过来,瞻前顾后一点儿魄力都没有,tui!
气死了!
还有他那个弟弟。
赵星列越想越生气,气得都快成一只河豚了。
他妈的一个个都是一坨烂泥,他弟弟是烂泥地里最烂的那坨泥。
你治国理政没脑子,看个孩子你还看不明白?
孩子你惯着不就行了?我闺女要星星你别给她摘月亮,从我手里捡漏个皇位还不偷着乐对他闺女好点儿?
他奶奶的!他爷爷的!
赵星列觉得自己骂人的话都不够用了,他重活一遍,想骂的人实在太多。
第二日天还没亮,赵星列便迫不及待班师回朝了。
他二十登基,如今二十有四,正是最健盛的年纪。
人人都知道惠武帝脾气不好,又烈又硬,生起气的时候不跟人家世家公子似的掉书袋骂人,而是直接骂爹骂娘骂人家祖宗。
挺粗俗的,跟个军营里的大老粗似的。
不过他但凡闭上嘴,模样俊俏的也是能在晋阳排前几号,不然当年也不能骗得到皇后娘娘了。
他跨坐在马上,脊背挺直,宽肩窄腰,身姿修长,浑身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英气。
尤其一双眼睛,流转间极为干净澄明,亮的让人心动,丝毫不像在宫廷里沉浮多年的人。
卫澧只记得那是一个平平常常的一天,他平平常常吃完饭,平平常常和媳妇儿孩子逛园子,然后平平常常抱着媳妇儿睡觉,结果一睁眼就来到了这个乌漆嘛黑的地方。
四肢上铁链哗啦啦作响,他伸伸胳膊伸伸腿,惊觉自己变成了小小的一个。
铁门吱嘎一声被推开,一个男人端着稀粥进来,扔在他面前,“吃吧。”然后飞快掩上门又走了。
这桥段他熟啊,这人他也熟啊。
这不就是他多年之前待的地方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在九岁或者十岁的时候被关到山洞里去,跟野狗为伴。
不行,太羞耻了,这辈子不能再等着媳妇儿来救了。
他扯了扯链子,忽然想起来,他现如今六七岁的模样,那他老丈人和老丈母娘都没死呢!都还好好活着。
老丈母娘病死的,他抓抓头发,这不知道怎么办,但过几年,他老丈人会在与鲜卑交战中不幸殉国,他不能再看着老丈人死了。
赵羲姮那么委屈的童年,他可不想让她再过一次,俩人能保一个算一个。
赵星列一回宫,他宝贝女儿还认得他。
一见他便急吼吼迈着小短腿跑过来,赵星列把她托在脖子上,逗得她咯咯笑。
赵羲姮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锁叮当作响。
沈宜宁脸色不大好,她原本就身体不济,赵星列常常出征,女儿年纪小要人多照看,前朝后宫皆是她一力维系,委实有些难以支撑。
她对赵星列这个丈夫没有半点怨言,反而很支持他,无论他怎么问,回信都是自己安好,身体很好,旧疾也不曾复发。
沈宜宁对大周,也充满了维护和期待,她看着这样一个平平的国家,在丈夫手中逐渐变得生气起来,也很想为百姓做些事情。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赵星列不在的时候,替他守护好国都,半点儿后腿都不想牵扯他。
赵星列跟她生不起气,也没理由没资格生气。
他一心都挂在开疆扩土上,连家都顾不得,每次宜宁说好,他就信,他是个合格的君主,却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
“你这次怎么回来这么早?”沈宜宁勉力笑笑,尽量将虚弱掩饰起来。
赵星列忽然手脚无措起来,在上辈子,他也已经好多年不曾见过宜宁了。
最后的印象,便是她送自家出征,言笑晏晏,说等他回来。如今再见,所有的音容笑貌全都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