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湫在风里抱着胳膊走了一小段路。
街区清幽宁静,路灯通明,却还是鲜少看见行人。
纪湫脚磨破了,再也走不动,就近找了一处坐下查看伤势。
小牛皮鞋把脚踝磨出了泡,折腾来折腾去,泡又破了,出了血渗了脓,脚底也肿得发烫,一碰就钻心地疼。
纪湫卷着纸巾,一点点地忍着痛擦拭,耳侧响起动静。
她连忙抬眸看去,面前玻璃门正从里面打开。
厚重的帘子投出些光来,笼着一个年轻女子。
她穿着件白毛衣,下面是白色纱绢裙,黑发樱唇,亚洲面孔,一双漂亮的眼睛藏着些愕然。
纪湫这才注意到,自己这是坐到了人家店门前。
她窘迫地提了口气,眼里波光晃了晃,“不好意思,我这就走。”
纪湫下情急之下,说了中文,半秒后才意识到对方可能根本就听不懂,赶紧又红着脸组织起英文。
“你是……哪里人?”姑娘惊喜地朝外面走了两步。
纪湫眼睫轻扇两下,“A城。”
姑娘张了张嘴,脱口而出一个字音,却又飞快收住,最后柔笑轻说了句“上城”。
都是华国人,于异国他乡相见分外亲切,姑娘热情地把纪湫迎进了屋。
“镇子生活节奏慢,一般这个时候大家都待在家里,多数店这个时间已经打烊了。我也一样,刚刚不过是出来浇花。”名叫齐鸢的姑娘扶着纪湫坐到了门边卡座上。
卡座对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从眼镜片后面打量了纪湫一眼,转头和齐鸢交谈两句,齐鸢笑着回答时,目光亲善地朝纪湫扫过一眼。
听到解释后,老太太面露恍然。
齐鸢端来一杯热拿铁放在纪湫跟前,“这是我邻居。”说着又眯着眼凑道纪湫耳边轻声道,“是个很厉害的占卜师哦。”
纪湫略诧异,这才注意到老婆婆面前一堆贝壳铃铛。
在纪湫来之前,她就一直在制作风铃。
老太太年纪挺大了,两颊皮肤松弛垂掉,深深浅浅的斑遍布脸周,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毛线针固定,臃肿的身体围着枣红色的毛毯,上面线头刺刺拉拉,年代久远。
纪湫从被子后抬起眼睫,悄悄瞄她一眼。
此时她灰蒙蒙的眼睛正透着镜片,极力在针眼大小的细空穿梭,像极了那些迪士尼公主电影里的巫婆。
看老人家手抖得厉害,纪湫试探着伸手想去帮她,老太太迟疑一瞬,领会到纪湫的动作和神情,把材料交了过去。
纪湫对这些一知半解,听说是巫婆之物,更不敢乱动,每做一步,老太太就会在对面指导,偶尔伸长手亲力亲为。
一来二去,纪湫就跟巫婆奶奶混熟了。
巫婆奶奶也不是本地人,多少会几句英文,跟纪湫鸡同鸭讲,再加上点手语和各种夸张神态,也总算有来有往,交流尚好。
纪湫大概理解到巫婆奶奶的意思,她说她在做这风铃的过程中,被注入了某种灵力,可助人好运,让人美梦成真。
巫婆奶奶说得煞有介事,纪湫心里一点不信,只是在表面上笑着附和几句,说她真是厉害云云。
齐鸢在楼上处理原料,巫婆奶奶一一收拾着自己的宝贝铃铛。
纪湫坐得腰疼,站起来扶着墙边站了会。
正神游的时候,巫婆老奶奶拿着那串风铃蹒跚地走了过来。
“wish……write……”她含糊不清地说了几个单词,把风铃牢牢地握在了纪湫手中。
苍老的手掌温热有力,骨骼活动的时候微有颤抖,铅灰色的眼睛定定地望着纪湫,笃定严肃。
纪湫没有拒绝的机会,只听她叽里咕噜地详细交代,但最终也还是只领会到只言片语。
那巫婆老奶奶说完,转头朝楼上高声说了句什么,也没等齐鸢回应,便挎着篮子一颠一颠地推门走了。
纪湫望了她背影一眼,又匪夷所思地盯住手中风铃,然后叹了口气。
复抬起眼时,纤薄的眼帘下,有冷光闪过。
掌心一松,风铃放到了桌子上,手腕却顺着桌沿落了下去。
之前做着风铃喝着咖啡,和老太太乱晃着手交谈,红光满面,笑容可掬,乍一看倒真是乐在其中。
只有纪湫自己知道,从始至终,她的心都是提着的。
纵使穿针引线,也没放松过对外面的警惕。
之前她曾以为,詹妮弗和郁合子把她丢在路边,只是想看她出丑,让她心慌。
但后来一路走来,纪湫慢慢觉得这个想法幼稚简单了。
黑夜之中,密林之下,纪湫直觉有双眼睛在暗中盯着她。
打算直接杀了她?还是有其他目的?
纪湫不得而知。
但如果郁合子和詹妮弗是打算要她性命,那么刚刚她形单影只地穿越森林,也早该下手了。
现在却又放她安然无恙地在这里歇脚。
大概是另有目的了。
但这个目的是什么,纪湫也不得而知。
天知道坐在卡座之上,她的心情有多么煎熬。
纪湫恨不得插着翅膀直接飞了,飞回A城,飞到隋锦、宥茗,戴溪和姑婆的身边,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
但她做不到。
商皑和她从地牢里带出来的韦恩还在某处被掣肘着,她要是直接走了,他们不知会被连累到哪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