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陷入一片沉寂中，卫玠端起茶水轻抿，淡漠道：“即便无果，即便不原谅，你皆应当去负荆请罪，此为君子。”
言罢，卫玠将茶水放下，却没有带走他的告假书，提步离开幽幽长亭。
卫顼微顿，目光落在那杯茶水处，怔怔失神。
若能再见她一面便足矣。
＊＊＊
大周境内，唯有卫顼不可入，这是当初流霜公主下的旨令，所以这三年来，他只能隔着边境线，遥遥而望。
卫顼知道程流霜刻意地不想让他见到孩子，那个他仅有过一眼的孩子，生得与他像极了，可他不配做他的父亲。
他深爱着程流霜，是他曾经最不敢承认的事，却也是他如今最追悔莫及的事。
从见她第一面就心动了，那时流落奴隶场，没有任何记忆，只是他不懂那是喜欢，还是渴望被解救。
卫顼承认他在记忆混乱的时候，曾将程流霜与皇帝陛下弄混，他不知记忆里的身影是谁，但他希望她是他的公主殿下。
他是陵游，也是卫顼，即便恢复了记忆，也不曾有与她有别离的想法。
可嫉妒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从他撞见她与别的男子宿醉而眠那天起，嫉妒就愈演愈烈。
到最后他宁愿相信她是那个虚伪狠毒的恶女，也不愿相信她会爱他这件事，以为程流霜在玩弄他的一切。
因为爱着所以怨恨，那三年他像着了魔，努力地摆脱爱她这个事实，也厌恶她将他关起来，囚。禁起来。
可当卫顼一梦惊醒，程流霜已满身是血，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了心如死灰的失望。
曾说要守护公主殿下一辈子的他，却伤害了她。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他们有个儿子，公主爱他是真的，从此失去他们也是真的。
程流霜割破手心，滴血与他断绝关系，他便也割破手掌，跟她受同样的痛。
他不停地做着于事无补的事情，花了两个月的时间修补断剑，但上面的痕迹，用了所有方法都无法去掉，就像他们的感情，永远都难以复原。
他曾想留在北疆，隔着边境线遥望她，万一有一天会见到呢，万一……
可最终还是被兄长拖回京都，那段时间里，卫顼已感觉不到还活着，浑浑噩噩的渡日。
程流霜不会喜欢那样颓然的他，于是后来，卫顼努力让自己变成她喜欢的样子，曾经那些固执的理念也变得不重要。
卫顼变得温和清正，处事随和，还有，公主殿下最喜欢他的笑了。
可夜里悔恨之时，恨不得砍去那只握剑的手，渐渐的，手臂上布满了伤痕。
好在他能借着职务之便，去打探公主的消息，这也成了他最期望的事。小心翼翼地不敢去打扰，但又想知道她和儿子的近况。
卫顼就这样过了三年，好像什么都已转好，但他知道他执念至深，这一世都将放不下。
可那一天还是到来了，长公主终将会嫁于他人，爱上另一个男子。
卫顼曾以为能忍着，可当他见到那折密文，终究还是坐立难安，难以割舍。
他还是想见公主殿下，即便知道她会与他刀剑以对，他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远远的看着她。
……
八月底，嘉朝以两国交涉为由，出使节进访大周，路程近七日，周车劳累。
时隔数年，再次踏入上京，卫顼隔着车窗望向熟悉的街道，回忆接踵而来。
从东市到西市，他曾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走过春去秋来，一心护卫公主殿下。
而如今物是人非，他已没有当初的勇气和坦然。
卫顼回眸，手中攥着一张微旧的蚕丝绣帕，是多年前公主递于他拭血的那张，未曾丢失。
这次来到大周，卫顼不得不冒顶使臣陆骞的身份入了上京城。
陆骞有一脸络腮胡，为装扮成他，卫顼满脸贴上胡须，遮掩了两颊的酒窝，显得粗旷许多，也换了着装。
如似陆骞，与之前自己的样子天差地别，应该不那么容易认出他。
卫顼曾在大周为过官，但这副模样，尚无一人察觉异样，他自称陆骞亦不会有人怀疑。
马车到达典客署不久，卫顼便携使节入宫面见大周皇帝，这次以两国商贸的名义而来，一切顺利。
卫顼就这般在馆舍住了几日，除了走动商坊的时间，不多作游走，他没有见到长公主，即使是在宴席上也没有。
上京城有着的是她将成婚的消息，公主府里外都在筹备与置办，卫顼藏在街道的一角窥望过。
身处他国境地，卫顼的行动不便，身旁难免会有人监视，他自不能表现得过于明显。
自三年前长公主于北疆战败，她便失去了插手朝政的权力，险些退出上京城。
大周没有驸马不可参政的礼规，而这位驸马乃为巡防营统领，世人皆道此次长公主成婚，无疑是公主再入朝政的契机。
皇家婚事大多都与政治有关，更何况听闻这二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直叫人羡慕。
单单是一句情投意合，便让卫顼心如遭针扎般难捱，宁愿希望那二人只是利益驱使的婚事。
明明就在上京城里，吹着同样的清风，卫顼数日来，都没机会见到程流霜。
不过他与巡防营的谢挚有了一面，身量与他同高，相貌堂堂，举止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