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丰峻半道上救了何如月,又送她回家,曾经指过自己家的方向。后来警察在工会办公室询问情况时,丰峻说过住在西大街的平阳里,何如月心里记着呢。
十二点一过,何如月就出了厂门,沿着吴柴厂的围墙走到河边,就上了桥,再下桥拐到西大街,很顺利地就摸到了平阳里。
平阳里也是中吴以前的旧人家老房子,但不似孙家弄曾经是大户人家、雕梁画栋得那么好看。这里全是青砖房,全然没有江南人家粉墙黛瓦的婉约,而是庭院深深、弄堂套着弄堂。
何如月当即就懵了。她没想到平阳里的地形竟然这么复杂。
随意走了一段,终于看到一口井,有两个阿姨在井边打水洗衣服。
“阿姨,请问这弄堂里有姓丰的人家吗?丰收的丰。”
一个阿姨问:“你问几号弄啊?”
“这……不是平阳里吗?”
“是平阳里,但平阳里有二十几条夹弄呢。”
我去,何如月眼前一黑。就算是原身的土著记忆,也完全不知道平阳里居然跟迷宫似的啊。
没办法,来都来了,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我也不知道几号弄,只知道主人姓丰。丰收的丰。”
阿姨道:“丰家解放前就是平阳里的大户,族里子侄好多个,平阳里起码十几户人家都姓丰,你要找哪家啊?”
没想到丰家祖上还挺阔。
何如月道:“老先生叫丰成福,在吴柴厂工作,大概年前过世了,他儿子是部队回来的……”
还没说完,两阿姨就呱呱叫了起来,立时指向南边:“十六号弄走到底,门口有个大石头,就他家了。”
说着,还打量何如月,眼神十分奇怪。
何如月被她们打量得不自在,伸过脑袋,往井里照了照:“阿姨怎么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东西?”
其中一个四顾无人,压低声音道:“丫头啊,我看你是个正经人,去找他家干嘛啊?”
这阿姨八卦的表情,一看就是个爱打听也爱传播的阿姨啊,顿时成功地激起了何如月的兴趣。
“我是吴柴厂的,例行工作,摸底调查来的。”何如月故意道。
果然两位阿姨更来劲了,眼中蓦地燃烧起打小报告的火焰。
“是啊,厂里也觉得他有问题了吧?”
“同志我跟你说,不过你别说是我说的啊……”
“放心我绝对不说。”何如月心想,我都不认识你,我跟谁说去。
阿姨水也不打了,将吊桶往地上一放:“自从丰成福走了,他家那个讨债鬼儿子请了一帮匠人说要装修房子,不知道在家搞了什么名堂,反正,自从房子重新弄过,他家老是有不三不四的人来找。”
“不三不四的人?”何如月更好奇了。
同时也庆幸自己今天没有穿红色的膝上喇叭裙,而是穿的白衬衫和蓝裤子,看上去的确“正经”多了。
“就是那种……”阿姨比划着自己的头发,“啊,那种男小宁的头发都到耳朵下面的,穿个喇叭裤,像那个日本电影明星高什么?”
另一个阿姨补充:“高仓健!”
何如月乐了。高仓健她知道的啊,不说是八十年代这会儿,上至八十、下至十八的奶奶阿姨小姐姐们都喜欢的硬汉明星吗?哪里就不三不四了?
“高仓健我知道的呀,还好啦,很正派嘛。”
但阿姨有自己的腔调,一撇嘴:“人家长得正派呀。但是那些不三不四的,长得就不正派呀,还要穿个包屁/股的扫地喇叭裤,就更不正派了。”
啧啧,这阿姨真是平阳里拉踩高手、国际驰名双标。
何如月想了想,这些人应该不是吴柴厂的小青工。那些小青工虽然也爱赶个时髦啥的,但袁科长天天叉着腰往厂门口一站,太骚劲的喇叭裤是不敢进厂门的。
最关键,丰峻从来不这样穿。
丰峻的打扮一点都不八十年代,倒是有些后世的精英作派,这样也被归入“不三不四”的行列,有点冤啊。
但何如月知道,不能在阿姨们热情万丈的时候为丰峻喊冤,不然就没人爆料了。
“那些人来找他干嘛呀?”何如月问。
“鬼知道。一道门缝一开,进去了。过不多久,一道门缝一开,出去了。”
另一个阿姨补充:“反正肯定是不正经的事。”
这个结论下得十分武断,但又十分坚定。
何如月谢过两位阿姨,向平阳里纵深处走去,去找那个十六号弄。一路走着,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她能猜到,阿姨们口中“不正经的”、“不三不四的”,绝对不会是像张志强那样的混混小流氓,反而应该是走在时尚最前沿的时髦小青年。
反正时髦和堕落,在长辈们眼里常常可以划等号。
但,这些人为什么会去找丰峻呢?而且门缝一开进去、门缝一开出来,这么神秘的吗?
十六号弄居然不远,从三号弄走过去没多久,居然直接就变成了十四号弄、十五号弄,这个编号方式还挺有趣。
终于到了十六号弄,何如月确认了一下弄口墙上钉的、绣迹斑斑的铁牌子,拐进了弄堂。
弄堂不深,只走了几十米,就倒了巷底,青砖墙上两扇黑漆大门关得紧紧的,门口果然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石头很圆润,没有字,但当门而立,石头与石板路之间长出高高矮矮的青草,又显得很有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