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小拳捶捶、小嘴哼哼、小眼白白,丰峻终于把何如月哄回来。
“听我说,我虽然不想跟他去,但我不是没自己的要求。”
“你要求什么了?”
“我想去销售科。”
“销售科?”何如月喃喃地,静静地想了数秒,然后认真望他,“我支持。”
果然是一起并肩航行的人!
丰峻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正色道:“吴柴厂不可能永远靠政府调拨计划,金质奖章也不是免死金牌。销售岗位会越来越重要。”
还有更长远的,丰峻没说。
他这么多船不是白看的。他看了八个月,拉建材的船只越来越多,城市建设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切都和他那个世界的八十年代一模一样。
很快,整个中吴市……甚至整个国家,都会迎来一轮飞速发展。
他一定要让吴柴厂抓住这个时机。
只要他在销售岗位上干出成绩,其后等待他的,将会是不可限量的未来。
何如月点头:“我觉得你也合适。咱们厂的销售人员年龄偏大,要我说,现在短板还不明显,但以后要是出口创汇,那就捉襟见肘了。”
真是想到一起去了。
丰峻终于放下心来:“咱们想的一样。销售人员不仅年龄大,力量也薄弱,咱们这么大厂,销售科一共才三个人,难以想象。也许过不了几年,就会成立销售中心,甚至有驻外地的办事处。”
“哈哈,还会有海外分公司。”
“想远了想远,拉回来。”
丰峻被她逗笑。到海外分公司,按正常发展速度,起码还要二十年后,那时候他和何如月都已近中年,所以他更想要的,是当下的成功。
“我跟许厂长说了,就算去销售科,我也不希望是凭着私人关系,我建议竞聘。”
“这个办法好。竞聘你肯定可以杀出重围。”
二人说得欢欢喜喜,终于见到了人生路上第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后世而来的人啊,在这个世界站稳脚跟哪有那么容易。
书里总写,金手指一开,好事自然来。其实不然,想象和现实往往有巨大的鸿沟,现世都过得一团乱麻,就算老天给了你先知的能力,亦无法将其落实到最佳。
总是枉然。
…
说来也奇怪,过了两三日,厂里出了一道通知,说要举行文化考试摸底。
这有点突然。
金招娣倒是很高兴,她复习了好久,马上就要参加夜大的入学考试了,正打算趁着这个机会也给自己摸摸底。
何如月在跟黄国兴确定书画大赛评委名单时,也顺嘴问了一下。
“黄主席,怎么突然来了个摸底考试?”
黄国兴戴着老花镜,正仔细欣赏着参赛作品,随口道:“是许厂长提议的,说给厂里的职工摸摸底,掌握一下职工们的文化知识水平,后面职工学校开出来,也能做到心里有数。”
又是许波。怎么总觉得跟丰峻那事有关系呢?
何如月又问:“那试卷谁出啊?”
“请的中吴中学的老师出卷,就是一些初中高中的简单知识。”
啧啧,中吴中学可是中吴的头号重点中学,出过不少两院院士的,他们老师来出卷,简直是降维打击,还不把吴柴厂的职工们考趴一片啊。
“太可怕了。我怕出考场,大家都抱头痛哭。”
“哈哈。”黄国兴笑道,“总要有点难度,才看得出水平嘛。都出1+1等于几,或者床前明月光,也没意思对吧。”
说着,他从作品堆里捡出一张小纸片,认真地看着:“你看看,怎么也得像这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这才有点意思嘛。”
嘿,何如月心中一喜,故意道:“哟,谁写的,这么有水平,这可是苏东坡的词啊。”
“就是啊。这用意不错。苏东坡可是在我们中吴终老了,有特殊感情的。”他把老花眼镜扶了扶,“让我看看谁写的……哟,是丰峻!”
“丰峻?”何如月凑过去,“黄主席给我瞧瞧。”
接过那张瞧了一百零八遍的小纸片,何如月认真地看了第一百零九遍:“写得很不错嘛。字好,词好,用意好,这个真是用心了。”
黄国兴瞧瞧她,笑了:“小何啊,夸得真婉转。”
我去,黄主席不会这么慧眼吧。何如月立刻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表现得太明显了?
“没有没有,我从来不婉转的。我就是觉得真不错,真心实意地夸。”
黄国兴又颇有深意地望她一眼,没拆穿,点点头道:“是很不错,让评委们定夺吧。”然后将小纸片从何如月手中抽回来,放进了一大堆“志存高远”里。
…
何如月对突如其来的文化考试心有疑虑时,许波正负手围着吴柴厂转圈。
想到自己快要离开吴柴厂,这里的一切都变得格外亲切。
想到自己还会回到吴柴厂,这里的一切又都变得格外诱惑。
许波要把吴柴厂每一个角落都转遍,记住他们的模样,然后看看三年后他再回来,又会有怎样的变化。
转着转着,许波踱到了锅炉间门口的香樟树下。
这棵香樟树是整个吴柴厂年龄最古老的树,盘根错节,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撑出一片遮风挡雨的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