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峻也不解释,觉得就让他们这么以为,也挺好。
而且小青工们最近心情也都十分好,有几个跟联谊会上认识的国棉一厂的姑娘搞得正热络,比如刘德华,这个蔫了巴叽的货,居然第二天就到人家厂门口去等下班。
这手段,这勇气,这执行力,不服不行。
“你晚饭吃了没?”何如月笑吟吟地跑上前,一把牵住丰峻的手。
“吃了。”
“食堂吃的吗?”
“对。食堂吃的。不仅吃过了晚饭,我还回家接了两单活儿,然后才出来。”
何如月歪着脑袋想了想,刚刚还笑吟吟的,突然就有点担忧:“你到了销售科,以后肯定要出差的,出差了你的暗房可怎么办啊?”
“没关系。我打算带学徒。”
有点意思。丰峻果然是怎么都会把自己的事安排好的那种。
何如月倒有些羡慕:“嗨,要不是我忙工会的事,我去给你当学徒,这活以后肯定有前途。”
丰峻笑道:“这是技术活,不是学几天就会的。你啊,就适合在工会干,别三心二意了。”
何如月看了看手表:“现在去郑阿荣家还有早,我是打算七点去的,要不咱们逛逛?”
“不,现在去。”丰峻道。
“为什么?”
“准时去,你不一定能看到真实情况,有些事要突然袭击才会有真相。”
“嚯……”何如月惊讶地望着他,“可以啊,你上辈子一定很狡猾。这都想得到。”
丰峻挑眉:“这不叫狡猾,这叫出其不意。是管理之道。”
第51章
管理之道。
丰峻将这四个字说得如此自然。何如月心中一动, 想起早在丰峻在青工恳谈会上当列席代表时,就以十分有说服力的一番话震惊过全场。
当时的何如月,第一次觉得这个小青工是块管理的材料。
何如月不由又好奇起来:“你以前一定是干管理的,对吗?”
自从上次丰峻说“什么时候你赢了再来问我”之后, 何如月从来没有问过丰峻的“以前”。
不是她没赢过, 是二人没再赌过。
丰峻想了想, 点头:“是的, 公司管理层。”
见他今天回答得爽快, 何如月得寸进尺:“你们公司是做哪行的?”
丰峻的确爽快:“互联网起家,后期做房地产。”
说到这儿, 丰峻其实有些感慨。曾经那么辉煌的商业帝国,自己一朝逝去, 终究还是世间烟尘而已。
他向父母证明了自己才是他们最优秀的孩子, 但、也就是证明了而已。
在他心里, 最亲近的人并非把孩子都培养成“狼”的父母, 而是从小为他看病的医生。所以离开前, 他将所有财产成立了一个医学基金, 以此表彰那些为攻克医学难题而付出卓越贡献的人。
除此之外, 他觉得不欠那个世间任何。
所以来到这里,他依然心如坚冰,所有人在他眼里,只有“有用的”和“无用的”两种。
是何如月悄然闯进他心里, 化开了他心内的三十年的坚冰。
原来世间的人类并非只有利益关系,除了“有用的”和“无用的”之外, 还有“有趣的”和“无趣的”,“有爱的”和“无爱的”。
何如月见丰峻出神,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嗨, 忆往昔呢?”
丰峻被拉回现实,想了想,笑了:“我都不知道2020应该算是过去还是未来。”
“曾经的过去,遥远的未来。”何如月也觉得这个话题有趣,“好有意思,过去和未来,在咱们身上是重叠的呢。”
她一边说,一边向前走着,可突然又停下脚步,惋惜地看着丰峻。
“怪不得你得从冲洗照片起家,因为你的专业,在这里没有用武之地啊。”
刚刚改革开放不久,现在没有房地产业,只有建筑业。
“是不是很惨?”丰峻问。
“有点惨。”
“要不要对我好点?”
呵,丰峻同志现在也很滑头嘛。
何如月一把牵住他的手:“来,对你好,姐姐带你过马路。”
好满足。
何如月是第一个带他过马路的人。
…
郑阿荣和梁丽住的房子是吴柴厂分的,走过怀德桥,再往北走上数百米,就进入一大片低矮又杂乱无章的屋群。
这些房子谈不上历史,更谈不上美观,就是十年前市区一些国营企业为解决职工住房,向市里申请的地,然后造了这连片的房屋。十年来,这里的居民们为了多占空间,在自己的小屋基础上进行了各种违章搭建。经历了野蛮而扭曲的扩张之后,这片居民区终于成了如今的模样。
何如月终于感觉到,哪怕这年代大家都是住着狭窄旧屋的老百姓,事实上也有隐约的分际。
比如孙家弄,古老而尊贵。比如平阳里,亲切而古朴。
而眼前的,只有凌乱。头顶上,破洞的内裤和发臭的咸肉挂在一起;脚底下,坑洼的石板缝中嵌着各色垃圾。
时不时还要闪身避开旁边门里泼出来的水。
丰峻皱了眉。
讲真他宁愿在锅炉间呆着,也不愿意在这种混乱的地方。他不怕脏,但怕乱。
门牌号只存在于理论中,何如月没辙了,小腰一叉:“这怎么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