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听到这里,倒是真的暗暗纳罕起来。
一个吏员,还是户曹司的小吏,这能做出什么事情?
不像那等押司官,手中掌着衙门大行小事,连官司都能左右,遇得上峰蠢一点,欺上瞒下,半点不为难的。
况且正管收秋税,不被骂就算了,怎可能得人夸?
她还在疑惑间,那谢处耘却忽的停了下来,指着左边道:“这便是那平影阁所在了……”
沈念禾循着他的指点望去,原是一处宅邸,朱门绮户的,占地也很大,想来平影阁是这户人家的藏书楼。
谢处耘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最后问她道:“三哥说叫我带你进去看书,是他有什么东西要交代吗?”
沈念禾摇了摇头,道:“不过说是这平影阁中许多珍藏,带我来翻一翻解解闷,并无什么要紧事。”
谢处耘登时松了口气,大手一挥,居高临下地决定道:“那你便不要进去了!”
他见沈念禾面露讶色,忍了又忍,还是愤愤不平起来,道:“三哥也太纵着你了!当日贱价把藏书卖予这一处,他家得了好,便算是欠了个人情,可人情是做大用,今日来借几本书,明日带个人过来,在小处用尽了,将来真正用得上时,哪里好开口!”
***
谢处耘在这一处怪裴继安不懂算人情,裴继安却正扶着算盘打账。
县衙后堂的户曹司里头个个位子上都坐了人,只听得噼里啪啦的算账声,偶尔有人互相问数回数,连说话语速都快得毫无停顿。
此处正忙成一团,门口却是忽然来了一人,对着里头叫道:“继安,曹知县催你立时过去,不要等了!”
裴继安应了一声,还未说话,屋中众人便一个个围了上来,把手头得的确数急急往他那一处报。
门口那人不住地跺脚催道:“快些!快些!里头催得厉害,别再拖了!”
一面说,一面已经走得进来,好似要把裴继安抓着就走的模样,偏生到得桌子边,又不敢动手,急得一头一脸的汗。
裴继安口中应着,却是不慌不忙,将旁人报得上来的誊写完毕,又飞快地平了一遍数,最后把那算盘一推,抓起桌上册子道:“走吧。”
来叫人的那一位如获大赦,几乎飞也似的在前头跑着带路。
第22章 筹钱
后衙的公厅当中,知县彭莽已是如坐针毡。
他见到裴继安进门,再等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倾身追问道:“怎样?还能剩得多少钱?”
裴继安并不回话,而是径直上前,先将一张纸平铺在那知县彭莽面前的桌案上,点着其中那一条圈出来的数道:“若是以立春为限,县中能余出一万六千四百十七贯三百一十六文。”
彭莽失声道:“多少?”
裴继安便把那数字又报了一遍。
彭莽只以为自己耳朵被屎糊住了,听得岔了一位,惊道:“怎的这么少?”
一面说,一面凑到那纸前,拿手指比着一位一位地点,点到最下头那一个字,犹有些不敢置信,抬头问道:“莫不是你们算错了??”
裴继安便指着纸上的条目,一项一项读给他听,其中版帐钱若干贯,吏役钱若干贯,再有增税钱等等,最后计算出来果然就是那一条实数,连一文都不多。
彭知县顿时觉得呼吸都不畅了,连忙转头对着一旁站的人道:“谢善,上回不是说还有三万多贯,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数目怎的就全然不对了?”
对面那被称作谢善的人长手长脚,四十余岁,看着有些苦相,此时擦着头脸上的汗,回道:“小的应当不会犯下这样的差错才是……”
他说罢,又转去问裴继安道:“我记得六月点库的时候还有三万余贯,今年又没有花过什么大钱,是你那里点得错了,还是而今着急算账,差了什么数?”
裴继安便回道:“谢押司确实没有记错,七月点库的时候县中尚有两万九千七百贯零三文。”
他一面说,一面把手中拿的账册摆上了知县案头,在做了标记的地方一页一页翻给对方看,又解释给旁边那人听。
“……九月里头知州下令提库,调支了七千两百三十一贯,三个月间来往接待支了八百九十三贯,年底养俸开销必要预出两百一十三贯,这是早已定下的,州中已经给复了……”
又道:“另有公使库支了一千余贯,做茶酒、书册生意……”
几厢合计出来,果真并无半点差错。
裴继安此处说一句,那彭莽的眉毛就皱一分,等说到最后,彭知县的两条眉毛已经皱得可以夹死秋后带骨的白花蚊。
彭莽虽然不善庶务,脑子倒没有问题,况且裴继安那纸上列得已经清楚到了极致,无论所收、所支都是做了两个版本,一版是以时间为序,由远而近,一版是以金额为序,由大到小,叫他想要看不懂也难。
三人在此处拿着账册对了良久,对到最后,发觉几乎没有可以减掉的支出,而此时已经是十月,距离立春不过百十来天,秋税已经收得七七八八,县中接下来再无大笔银粮入库。
押司谢善提议道:“知县,咱们县里实在没有余钱了,不如同郭监司说一声——那被取走的七千多贯,可是董知州亲令调支的,如果不支那一笔钱,今次再咬牙凑一凑,就算不够两万贯,多少也能得出一万,可而今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