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但梁昭还是很感激,“你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福星。”
“拉倒吧,”Miranda叫她别煽情,“就事论事。我只是怕死跟你扯嘴皮子了。”
梁昭必然是她遇过的,最最要强不服驯的刁主。
各自的饮品见底。午休还剩半小时,梁昭的手机响了,是梁女士。
她歪头贴到耳边接起。梁瑛也没什么要紧事,才吃过午饭,打个电话找贴心小棉袄唠唠嗑,说想在家里装个智能代步梯,方便外婆上下楼。
“可以呀。我来查查什么牌子的好吧。”
“还有哦,我今天去商场碰见你婆婆了……”
梁昭即刻好紧张,怕早不该晚不该偏偏这时候东窗事发。毕竟她一直按下不表,就是不想打扰长辈结亲的好心情。
幸好丁教授嘴巴够严实,“哎呀你婆婆现在也好难的,她那个病恶化了,侬晓得伐?说是要造个瘘每天透析三四遍才行,因为肾功能已经坏掉了。造瘘你懂不懂?就是在肚皮上开个洞……”
梁昭心就跟被针戳了下般地,她自然不晓得,一时间,也有恻隐心。
“脸也肿肿地,眼皮子像两个电灯泡……唉,我说这人呐,活到头发不发迹都不打紧,无病无灾才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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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过年地触霉头。这对整个家庭来说,无疑都是沉重凝重的。
丁教授的各项指标年前就开始不稳定。这个病又很娇贵,忌口极多,这不给吃那不给吃,还不能感冒,否则牵一发动全身。
这回,难说是过年吃错了什么,坏事了。去医院复查,肌酐已经高出危险线了。身体也每况愈下。
今日原本是上元佳节,一家人也没心思庆祝了。
顾岐安回到老宅,目的就是劝母亲去住院,听从医嘱,接受造瘘透析治疗。
丁教授却始终不肯,一来讳疾忌医,二来,饶是她专业就学这个的,也轻易接受不了在肚皮上开个洞,日后都与它共生。
“你不肯那怎么办?就紧着这样拖,拖死自己不可?”顾岐安很难不气,医者以及儿子的双重身份,眼睁睁看着母亲自轻自贱,他痛心极了,
“亏得你自己还是杏林弟子。学过,也教过别人。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么简单的道理,悟不过来?”
“我情愿死了算了!”
众人在客厅里端坐。老爷子连连叹气,顾丁遥到底是个不经事的,依稀只当妈妈活不成了,便一味地哭。
抬起袖子揩,被老二一把捉住,“茶几上没纸?以为袖子多干净!”
“你吼个毛线呀!凶不拉几的……”
秋妈抢白,“太太害怕也正常。你别说造瘘,就是开个阑尾割个包.皮,也有下不来的风险呀。”
一辈子体力劳动的人,目不识丁地,说话难免粗俗些。顾父听得直皱眉,老爷子倒欢喜她的直爽,哈哈一笑,看向儿子,“可不是!想当年你割包.皮怕得呀……”
“说什么呢!”顾父又羞又恼,大动肝火,“当着小辈面什么乌七八糟的话都敢说。”
顾岐安始终沉着脸,抽着烟笑不出来,给母亲做思想工作,“你明天就去住院,床位还调得出来。人手上更是不愁,老纪今天就跟肾外打过招呼了。以我们医院在肾脏病方面的水平,你又怕什么呢?”
丁教授从桶里拎出湿漉漉的脚,擦干,肿胀地趿到鞋里,“我想保守治疗。”
“如果你肌酐正常,可以。问题是照目前来看,保守等于送死。”
“那你告诉妈妈,造了这个,我以后日常生活,透析液漏到衣服上怎么办?口子破了怎么办?”
这就是病人的痛苦,也只有自己体会。换别人,能共情个五六分了不得。
顾岐安少有的授课经历里,也会教育学生,现代医学再发达,都远远不够。
不够在,无法保障病人的预后生活以及尊严。
也许疾病治好了,但身体却治残了,落下一大摞后遗症;家也治穷、治垮了;精神更不必说,很多患者拖到最后只求一死。
掰扯几个回合,顾父不耐烦,“你且安心去治就是了!想这么多有的没的,能起什么作用?”
话完一甩袖,背着手踱去书房。
丁教授一听,哭得更凶。
顾岐安无奈地抽来纸巾,帮她揩,“丁女士,算我求你行吧,你这个身子骨哭不得。”
“小二,妈妈活着好没意思……”
是怪没意思的。恹恹药罐子一个,只苟且吊着半口气,侥幸地求全这个家。
顾岐安也知道,好几年了,他都没见母亲从心地笑过了。对外说得好听是一家主母,又如何?
全部的体面悉数建立在家族以及门楣荣耀上。
直到夜深,一双儿女费下好大功夫,才算劝好了。
丁教授答应明朝乖乖住院,一切服从医生。
顾岐安走前,父亲还在书房煞性子。
拿问他,“你妈这事眼前算解决了,你自己呢?从年三十到现在,我就没一天见过你老婆,这还有没有体统,王法呢?!”
“谁定的王法?你?”
某人直接撂下这句,扬长而去。
夜阑人静里,沾着露水坐进车子。一轮明月寒丝丝地扣在天上。
顾岐安难得打开车载电台。他一个人开车更喜欢安静,安静地兜风,凝神才能赶疲劳。所以不管音响还是电台,每次由他开启,都会停在梁昭上次听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