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口,干干净净。带着清淡的笑意,唇齿和细瓷缠绵。
故意气她。
一边挑衅还一边说:“阿妹,这家的圆子做得好奇怪,怎么有点红烧肉味。”
林玉婵立刻澄清:“我刚才没吃红烧肉!”
苏敏官微笑:“我没说你啊。我是说他们的大厨可能忘记刷锅。”
林玉婵:“……”
跟这人讲话怎么字字是坑!
苏敏官满意地看到她小脸泛红。很好。报了方才她抢吃的仇。
他将空碗推开,微笑。
“阿妹,你忘了一样风险。”
林玉婵瞬间警觉,“什么?”
“义兴的风险。”苏敏官正色道,“和江浙分舵的三年赌约,如今只过了一年。如果两年后,我没能收到足够的‘会员’,势力铺得不够大,就得滚蛋走人。我不想失信,也不想跟他们同室操戈,让朝廷看笑话,所以……你要考虑一下这个可能性。”
林玉婵一怔,小声说:“我觉得你肯定会赢。”
心里想的是,就算到了那一步,他真的会无条件放弃义兴吗?
为了一群理念不合、面都没见过几次的“同门”?任由这个拥有第一艘华人商用轮船的企业落到一个平庸的掌柜手里?
“天有不测风云,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他依旧坚持,“如果义兴是我个人的事业,我很乐意出钱。但现在……”
“退路想好了吗?”林玉婵突然问。
苏敏官微微一怔,摇摇头,笑了。
“也不用那么着急。”
什么事都早早给自己找好退路,就等于允许懈怠。以他的应变机敏,万一事态恶化,提前三两个月规划一下就行了。
林玉婵压低声音,快速说:“我给你指一条退路。眼下义兴注册在你名下,虽说是天地会资产,不可能白纸黑字写出来。你可以随意处置账上的现银——你入股博雅,对外称作投资,我帮你提高股份单价,譬如一千两银子换一成股份,我实际给你一成五。两年后,万一你决定退出义兴,所有财产充公,你还余着半成博雅股份。只要我那时没亏本,这股份就值五百两银子。”
苏敏官是什么人,有五百两银子兜底,足够他东山再起 。
苏敏官轻轻揉额角,笑道:“我喝多了。你别诱惑我。”
他双眸半睁,果然染上三分醺意。看她的眼神带温度,目光忽然下移,点在她小小的嘴唇上。
那上面还残着桂花酒酿的香气。
林玉婵转过脸,轻轻哼一声。刚才抢酒酿圆子的时候没见他喝多。这会子提出来,明显是示弱拖延,心里不定打什么坏主意。
她忍不住说:“我是真心为你打算。”
“多谢。我受不起。”苏敏官收回目光,柔和地说,“你要多为自己打算。”
她一怔。
店小二掀帘进来,赔笑道:“老爷太太,小店要打烊了。”
一边说一边往桌子上瞄一眼。两个人,包个雅间,只点一碗酒酿圆子、一壶茶,连包间费都不够,也不知是真抠门还是假大方。店小二不由得撇嘴。
苏敏官轻笑,主动当冤大头,放下几个铜板,认了那碗他没吃几口的酒酿圆子。
他站起身,“三日之内,我给你答复——来得及吧?”
林玉婵立刻说:“还有其他人对入股表示兴趣哦——常保罗媳妇的舅妈、吟梅先生、报馆千金康普顿小姐……”
“明天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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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赌协议?”
苏敏官微微挑眉,对这个从没听过的新词表示兴趣。
“倒是挺贴切……可以这么说吧。阿妹?”
一艘旗昌巨轮几乎是贴着他俩疾驰而过,浪花将露娜的甲板掀出小小的角度。
甲板上站着个亭亭玉立的小寡妇。她最近常去有关部门跑手续,于是捡起荒废已久的寡妇装扮,头上小白花式样翻新,一身素色褂子显得温顺而亲和。浪花打来,她一个踉跄。
看到甲板上有个长椅,她顺势就要坐下。
“油漆未干。”苏敏官将她拉住,指一指船舷栏杆,“扶那里。”
有现成的椅子不能坐。林玉婵微微撇嘴,道:“去舱里。”
“也都在施工。到处是工人。”苏敏官一笑,别有用心地说,“除非去我专属的单人舱。只有那里没人动。”
他大大方方,做个邀请的手势。
林玉婵微微脸热,严词拒绝:“丁点小。坐都坐不下。”
她干脆铺块油布,坐在甲板上,听着工人们来来去去的脚步声,细细阅读苏敏官准备的新协议。
轮船露娜正在进行大改造。船舱外面搭着脚手架,赤膊的汉子来来去去,见到苏敏官,微微一躬身,随后跑步继续投入工作。
如今内河航道逐渐打开,客运需求也急剧增加。
苏敏官守着一艘安全稳妥的洋火轮,首航开了个光,得到“不怕土匪”的好名声,这几月更是攒够了口碑,马上心思活络,打算把它改为客货两用轮。
相比运货,运人的利润可高多了。
当然人比货娇气。做客运的船只,要安全、稳当、舒适、经得起大风大浪,还要速度快。
如此,也避免和旗昌洋行直接正面对撞——如今长江客运,虽然市场大多为外资抢占,但竞争格局尚未成熟,没有一家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