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敏官倚在头等舱的木床边, 微笑颔首。舱门半开, 走廊里光线昏暗,把他整个人照成半明半暗的雕塑, 俨然游戏关卡最后的大boss。
他喉头微动:“嗯?”
“那时我当然会捉襟见肘、一穷二白, 手头没余钱。而你只要从亲友那里再收购一文钱股份,你马上成为博雅最大股东。若你收购超过一成股份, 你立刻对商铺拥有绝对话事权——小白同志,这就是你的退路?抢我的铺子?”
她一口气说完, 气鼓鼓瞪他。
果然,跟这狗男人不管如何浓情蜜意,就算最后两人先后老年痴呆,也决不能忘了“笑里藏刀”四个字怎么写。
苏敏官被她看穿居心,一点不脸红,朝她客客气气地一笑,眸子里粲然生光,显得无比亲和。
“林姑娘,据我所知,你那些亲友认购的时候,你并没有让他们签署禁止转让股份协议。”
而林玉婵当初要走义兴股份的时候,他尽管极度缺钱,谈判时处处让步,也坚持让她签了个“禁止转让”的条款。
林玉婵当然知道这点,委屈道:“因为不是人人都像我这么讲理啊!我敢提禁止转让,人家就以为是诈骗,我融资已经够难了啊!”
“所以给了我一个能钻的空子。阿妹,如果你是我……”
当然也要钻。林玉婵恶狠狠地想。
但她嘴上说得很甜:“如果我是苏老板,我当然会体谅林姑娘创业艰辛,给她处处使绊我良心上过不去。为了我俩的商业友谊能够长青,我肯定不会欺负她!”
苏敏官忍俊不禁,轻声一笑。
“第一,这份协议你可以拒绝。”他说,“第二,这是在你利润不达标的前提下,才会发生的事件。倘若真是那样,说明你的赚钱计划行不通,为了救博雅、保障其余股东利益,我理应接手,公平合理。反之,如果你盈利超过一千两,那我绝无二话,没机会钻任何空子。第三……”
林玉婵:“……”
被他这么颠倒黑白的一解释,还真挺合理的?
她忽然问:“第三是什么?”
苏敏官吞下后面的话,笑了笑。
“没什么。”
“不许话说一半。”
苏敏官犹豫,目光瞟到她辫子里颤动的小白花,喉咙缓缓一动。
“第三,”他声音极低,慢慢道,“等明年此时,你过十八周岁,也不用再装模作样戴孝了。我们……可以结束。”
他的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起伏。
林玉婵失笑。
他自己给自己上的枷锁,她才不管呢。
“所以那时你就可以随便欺负我了?”她抗议,“就朝我开刀不心疼了?你对别人也没这么狠吧?”
苏敏官笑道:“八百两收购安庆义兴茶栈,你以为我是凭兄弟义气?”
林玉婵:“……”
合着她还是被手下留情了。
不过她也是自作自受,回想当初争义兴股份的时候,她初生牛犊不怕虎,捏着他现金流枯竭的死穴,跟他死死拉锯,把个新掌舵的义兴大老板弄得狼狈不堪,估计吃了她的心都有。
一想到这丰功伟绩,林玉婵登时心态平稳。估算一下如今她义兴股份的价值,甚至还忍不住微笑。
她轻轻关上头等舱的门。
舱内没点灯,顿时一片漆黑。
苏敏官微微抽口气。
她迈过地板上一道棱,张手将他抱住,脸蛋在他结实的胸口蹭两蹭。
好久没抱抱,真有点想。
“给我一天时间,对赌协议条款不要变。”林玉婵轻快地说,“我去寻别的门路,万一有冤大头人傻钱多……找不到,再来跟你签字。再会……对了,辛苦你帮忙张罗旧博雅清算的事。还没谢过。”
她放开他,转身去开门。
蓦然肩膀被扳住。紧接着往回一拉,后背落在他拥紧的怀里。
“林姑娘,”苏敏官的声音瞬间炽热,好似忍无可忍,“说好了公私分明,你凭什么坏规矩?”
天气热,两人衣衫都薄。她感到全身被裹紧,气都喘不匀,推了推他的手,推不动。
她委委屈屈地小声说,“我没有啊,我很分明的,我已经跟你说再会了才……”
“说得不够干脆。”他胡搅蛮缠,“我还没反应过来。”
屋内霎时全黑,两人都是盲的。摸索中确认着对方的位置。
林玉婵手离门把三寸远,不敢妄动,感觉他用鼻尖拱自己的鬓发,悄悄的嗅。
“我……”
“你好忙,忙得都不来看我。”苏敏官压抑着呼吸,轻轻磨着牙,在她耳边数落,“昨天见到我,今天见到我,上来就是‘老板融个资’,寒暄都省了,你是存心想把我气死。”
林玉婵:“可……”
可她不知道呀!
他面上一点不显,言谈举止全是职业风范,比她还冷淡还客气。林玉婵还真以为是他状态切换自如……
其实就是藏得好罢了!
她费力地在他怀里转半圈,笑道:“那今天不谈公事了。你要怎么样?”
头顶声音轻轻笑,“别动。”
她一时间还不适应黑暗,乖巧送过去一张侧脸,看不到他眸子。耳边静悄悄的,只听到似乎无处不在的细细喘息声。
林玉婵立刻后悔了。伸手不见五指,人的本能,告诉她危险就在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