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观应自己收的原棉,到底有没有出手?
商品价格变化浮动,洋商买办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如果郑观应早早把棉花卖了,就说明他对价格的走势持看空态度。
反之……
不过,就算她开口问,人家肯定也不会轻易告诉她。多半又是给她一个鄙夷嘲讽的小眼神。
林玉婵靠着墙,陷入沉思。
苏敏官又抖开一个行李包,原以为是枕头,没想到哗啦啦掉下来一堆小件,都是姑娘家的薄衣裳。
他赶紧放手,可是眼睛比手快。一件雪白的吊带小睡裙蹦到他视野里。
他猛地屏一口气,血流冲脑子,咬着牙,慢慢说:“阿妹,东西怎么能乱放呢。”
林玉婵惊觉,也一下子耳根热,刚想过去收,忽然想起,手上还残着油呢。
虽然擦掉大半,毕竟不算干净,肯定不能碰白衣。
这时候楼板咚咚响。有人在底下喊:“林姑娘,你那个保险柜,我们现在抬上来?”
林玉婵慌忙喊:“不着急,大哥们先在楼下歇一会儿!”
她瞥一眼那一床狼藉,好像没有特别羞耻的东西,于是低头,红着脸抿嘴笑:“小白同志,帮个忙啦。”
苏敏官:“……”
“叠好塞衣柜就行。没关系,不嫌你手脏。”
她小声说完,看到他眉梢泛起可疑的潮红,眼中还装镇定,淡淡看了她一眼,回身弯腰。
“懒猫。”他的声音低哑暗沉,“懒到家了。”
她偷偷翘嘴角。
谁让他没早提醒窗框上有油。
苏敏官叠衣服的方式很独特。小时候没人教,长大了生活所迫,自己独立摸索。他叠衣并不像普通人那样对折再对折,而是从左往右,一道一道折,然后卷起来。
倒是很利落,省地方。
林玉婵觉得有趣,看着他手指翻飞,看得津津有味。
他小心翼翼,叠了两件她的中衣中裤,渐渐放得开,开始乐在其中。他细看,那衣衫的袖口和肘部让她格外加固过,添了密密的线脚。领口残着淡淡的少女香气。
他忽然轻声说:“我的中衣袖口,也常磨损。下月跟船出港,劳作得多,又得毁好几件。”
这懒妹仔一眼看穿他心思,笑道:“你去找裁缝。”
这加固的法子是以前跟小凤学的,可费工夫,才不给他白干活呢。
“明天就去。”苏敏官轻轻白她一眼,眼中含笑,慢慢把她一件中衣卷起来,用衣带系成小包,“我得给裁缝带个样品。”
林玉婵:“……”
白让他骗一件衣服。
这年头衣裳也不便宜,他当大白菜呢!
她轻轻咬牙,甜甜笑道:“这件衣裳我还得穿。给你另一件。”
苏敏官目光移动,脸色又变,耳根爬上一点红。
他迅速调整状态,回过身,坦然笑道:“好啊,哪个?”
林玉婵觉得有点骑虎难下。这人顺杆子爬!
她深吸口气,眼神指着旁边衣服堆,指引他拿出那件蕾丝吊带小睡裙。
其实按照现代的标准,这裙子算不上暴露,完全可以穿出去逛街。
但“古人”还不太适应,拎着那柔软的裙摆,指尖不自觉地蜷起来,眼中光影转动,想起她穿着的模样。
林玉婵心中升起捉弄人的快意,微笑道:“如今天冷,这件穿不得了。而且……”
而且这裙子买了已经快两年,当时她还没到十六岁。
小了。没法改。也该淘汰了。
不过她在大清生活两年有余,物质匮乏的生活过怕了。这好好的一件衣裳,没破没烂的,丢掉简直是造孽,她可舍不得,所以才一直留着。其实很久没穿过了。
他不是要吗?今天正好甩给他,不心疼。给自己衣柜腾地方。
林玉婵大大方方说:“送你啦。当然你拿着也没用,怎么处理都行……”
“谁说我拿着没用。”
苏敏官突然打断她,声音极轻,几不可闻。
他指节用力,狠狠将那小睡裙卷成扁平一小团,揣进怀里。
然后迅速将她其余衣裳收进柜子,柜门关好。
林玉婵一时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眼中闪过促狭的光,嘴角一翘,不答。
窗外日光洒入,勾勒出俊朗的侧颜轮廓。
“保险柜放哪?我去帮你搬。”
林玉婵张着两只脏兮兮的手,眼看他出门下楼,在床上坐一会儿,对于自己那日益进阶的厚颜无耻,深刻反省了半分钟。
等等……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蛋慢慢爬上红晕。
上次苏敏官远航出差之前,死皮赖脸,非管她要了件随身物品。
她给了块香皂,他也没怎么用,想必一路上就拿着玩。
这次又是临出差……
林玉婵霎时间全身燥热。这人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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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来来, 红姑念姑,这边。”
宵禁前半小时,林玉婵拉上红姑念姑, 悄悄来到赵家湾街口。
好大姐红姑神情忐忑, 捻着自己腰带, 反复问:“不犯法吧?不会引来官差吧?”
林玉婵笑道:“放心。上海难民多,每天都有给故去亲友烧纸的。只要别点着人家的房子, 没人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