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莫名其妙,眼看那伙计把苏敏官拉到角落里,窃笑着,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
她蓦然开窍,脸上一阵阵发热,视野里金星乱冒,脑子里呜呜呜飚过一列大火车,喷着蒸汽横扫千军,把她整个人撞得风中凌乱。
这才1864年!
就有这么先进的玩意了!
她完全不知道!
她真是个皮薄馅大的21世纪土包子!
俄而,苏敏官朝她走过来,脸色有些古怪,提起刚买的一包零碎。
“阿妹,走吧。”
林玉婵轻轻磨牙,头重脚轻地跟他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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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了半里地,偷眼侧瞄,只见苏敏官也不时偷偷看她,跟她目光一触,又迅速朝前看路,抿着嘴角,忽然脸颊一红,神秘莫测地笑一笑,眼中带着很明显的遐思之意。
不知谁家庭院里,两只小狗互相追逐,光天化日地摞在一起。
林玉婵深吸口气,找片没人的围墙根,蓦地停住脚步。
“小白同志你态度端正点!”
苏敏官低头,半垂眼睫,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笑,把她看得全身发毛。
“你看懂了?”他单刀直入地问。
林玉婵耳根爬上酡红,仰起头,郑重警告:
“我、不、要。”
“嫌贵?”苏敏官眼角弯弯,用恰到好处的低音量,告诉她,“不用你掏钱。”
林玉婵瞪着眼,攥紧拳,死死盯着他,坚决表示:“我!不!要!”
还知道贵!为什么那么贵还卖得出去,就是因为那玩意,那个“西洋肾衣”,19世纪的时髦洋货,它!
是橡胶做的!
是可以重复使用的!
洗洗晾晾就行!
打死她也不赶这个时髦!
苏敏官失望地叹口气,可怜巴拉看着她,眼中柔柔的一汪水。
“阿妹……”
林玉婵不为所动,拔腿就走,走得飞快。
她哪根筋搭错了,今天拉他来逛街,还去洋货店!
新世界的大门打开,关不上了!
直到回到博雅小洋楼,苏敏官和她一起,把买来的东西打包装箱,也许是心理作用,她始终觉得他在走神,每分每秒都笑得不怀好意。
最后他无奈,微笑着妥协:“好啦,你不喜欢就不要。紧张兮兮,像我要吃了你似的。”
林玉婵扭着手腕,觉得有点抱歉。为着自己那点苛刻的标准,总不能让他一辈子当和尚啊。
其实已经很近似现代那种产品了……
她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脸贴他后背。
“到港三个月。”她声音小得自己听不见,自己都被自己羞红脸,“定一个看看模样?”
苏敏官面孔微僵,细细的声线侵入他脊梁,让他周身一颤。
随后他轻轻哼一声,拿开她的双手,低头,给她的背囊里塞进最后一件外套,修长的手指轻动,认真系紧袋口。
“我、不、要。”他学她语气,高风亮节地说,“不是正经人用的东西。”
林玉婵:“……”
忍着吧。该!
苏敏官低低笑起来,转身拥她入怀,带着些压迫的意味,温热地吻下去。
隔着两层衫,手指抚弄她后背,顺而向下,惩罚似的轻轻一掐。她弓起身,不满地咕哝一声。
“办完正事,别太贪玩。”他抵在她耳边,威胁的语气,“不许迟回,否则……”
林玉婵不禁莞尔。
自从她宣布了说走就走的旅行以后,小少爷云淡风轻,陪她买东西陪她收拾行李,一句挽留不舍的话也不肯说。
直到现在。
她问:“否则怎么样呀?”
苏敏官鼻尖蹭她鼻尖,笑意一闪即逝,答得十分冷酷绝情。
“对赌协议。否则若博雅年底盘账时你不在,我就当利润不达标,我直接去收你的铺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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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质的刀叉叮咚作响。船行颠簸,玻璃杯中的甜利口酒左右摇曳,酒液中映出变幻的烛光。
林玉婵铺开雪白餐布,用力切着五成熟的烤牛排,见识着洋人轮船头等舱的待遇。
头等舱不对等闲华人开放。不过有赫德和奥尔黛西小姐作保,“水妖号”船长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接纳了这个东方乘客。
挤在三等舱里的华人,只能自带干粮饭食,通铺和厕所一墙之隔,就着茅厕的味道吃饭。
而头等舱里,每天三次点心,两顿正餐,餐后有苹果和糖饼,蜂蜜和热牛奶无限供应。吧台上的调料足有七八种——油、醋、青酱、椒盐、卤虾酱……
而且因着船运价格战,船票史无前例的便宜。从上海到天津,头等舱船票只要十块银元。
林玉婵决心每天五顿吃够本,争取让宝顺洋行多亏几块钱。
但牛排吃了一半,就有点食不下咽,思绪飞回了那泛着淡淡臭气的孤儿院。
她默默盘算。还有一天航程。到北京又要花一天。然后……
“露娜,“奥尔黛西小姐坐在她对面,优雅地往嘴里送烤土豆,笑着安慰她,“你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你的高贵灵魂。此行不论成功与否,都是上帝的旨意。我要感谢你,选择陪在我身边。”
林玉婵对于奥尔黛西小姐的日常传教已经基本免疫,甜甜一笑,不走心地附和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