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方光学仪器猝然投影过来一束光,打在墙上。
光晕扩散呈大椭圆形,色调自中心血红向外晕染,至落日橙红,至边缘橘黄,散射出朦胧又华丽的虚幻。
仿似泅渡住傍晚的黄昏余晖。
细腻柔和的温情气息,醺醺然的致幻美感,倾尽放绽出类似神性的宗教美。
光影之下,一幅黑白色调的画作逐渐清晰地展露出来。画卷恰好与投影的光晕大小一致,被封存在透明的橱窗里。
与暖色调的光色不同。
饶是汤倪这样不懂画的外行也看得出,画作上的色调阴郁灰暗,笔触粗犷野蛮,画面轻重有序。
整张画作支离起凋萎枯衰的视觉语言。
天空线条极度扭曲,星宿燃烧。
画面中心,巫师伫立在高坡上,身披战袍,手执魔杖,指天祭法。
万物糜烂,生灵溃败。
荒野陈朽凄凉,篝火翻腾,水渠涸死;遍地弥留下尸骨残骸的狼藉,剖心露肺的,皮肉开绽的,满目疮痍着。
如向杭生所言,这幅画与之前红蓝墙上的意象画很不同。
它很写实。
所以画的主题,汤倪看懂了。
这大抵是在远古时期,某巫族部落举行的一场祭祀仪式,可族长请来的巫师却背叛全族。
是巫师,擅自发动了阴寡巫毒。
是巫师手里的魔杖,毫无人性可言地掠夺着画中一切生物的生命。
汤倪不禁多留意了一眼那根魔杖。
在整张平面的黑白画上,唯有魔杖头的位置看起来像是立体的,呈浅红棕色,她走近观察,这才发现那里并非是着色上去的颜料。
而是一颗真正的钻石。
钻石镶嵌在橱窗内的卡台上,远看便与整个画作融为一体,上升成为点睛之笔,相互成就。
汤倪暗暗震惊。
就算再不懂画也该明白,这般恶魔式的创作手笔,除了向杭生以外,再没有谁可以驾驭地如此淋漓尽致。
——他最喜欢精神自毁。
她转身,目光穿透细雾似的光络,游移向投影灯旁的男子。
向杭生还捧着大束铃兰花在怀里。
他斜斜地倚靠在灯架上,身形半隐在暗影中,额前碎发散乱又蓬松,稍稍遮蔽眉眼,鼻骨线条阴柔,衬得面容有几分说不上的忧郁。
当接收到汤倪追寻而来的目光,他轻轻歪头,似笑非笑地挑起眼尾,微微昂首,示意她继续向后看。
汤倪不明所以地回头望去。
下一秒,黄昏色的投影光晕已消逝无踪,视野再度溺入黑暗。
她慢慢适应着黑暗,听到向杭生的脚步渐近。
他站在她身旁,担心她看不清楚,向杭生没有多说什么,指骨径直握上她的手腕,将怀里捧着的大束铃兰花递给她说:
“姐姐,帮我拿一下。”
汤倪依言接过花束。
这时,橱窗里的卡台后方乍然打出一道光。
光线透过钻石折射、裂变、重塑,由白色凝烧成浅红棕,沿着黑白线条反打回壁画上。
反复游离,徐徐覆盖,最终重新挑亮整幅画卷。
向杭生拉着汤倪站在偏左的方位。
随着视角移动,被钻石烫红的光丝击穿冷感,使线条在流动,颜料在发散荧光,整幅画面与之前竟截然不同。
这更像是一副新的画作。
在没有钻石反射的光线下,巫师是罪恶的化身,摄魂取命,噬血抽骨,万物因他而惨死,生灵因他而苦痛。
但事实是。
天降大祸,巫师倾尽元气大施法术,以命为代价抵抗巫毒,甘愿替族人逆天改命。
一切生物匍匐在他脚下,面对魔杖,得其庇护,魔杖照亮之处,众生皆得指引,颇有一番万兽来朝的震撼。
——他偏又喜欢自我修整。
在汤倪整个人完全看傻了时,向杭生倏然伸手,苍白指尖从铃兰花束中缓慢撷取出其中一株,轻轻搭放在承载着钻石的卡台底托上。
视线落及那株铃兰花。
从汤倪的角度望过去,饱满嫩白的铃兰花与那颗透光钻石极为相搭,钻石嵌刻在湿润层叠的蕊瓣上,就仿佛嵌刻在那根救世的魔杖上。
汤倪走近几步,稍眯了眯眼,看清钻石底座的牌子上,镌刻着出产商的名字和日期。
“是‘盾心’!”她忽然惊叹道。
Toxy:盾心——近十年内珠宝品牌届的翘楚,取“坚定的自我”之核心立意。
但凡他家新款,几乎出一款爆一款,深受上流名媛及女明星们的追捧,以资本的手笔垄断每年各类大型红毯秀,成为珠宝行业名头最响的独家赞助商,汤倪自然也有所了解。
只是这款钻她从没见过。
钻是一整颗天价裸钻。
扫了眼日期,不难猜到这大概是尚未发售的一款。看来是跟向杭生作筹,天才画家和天赐钻石,今日一同在这里首展。
向杭生选择将钻石放进画里,二者融合得天衣无缝,她今天也算是跟着沾光,着实开了眼界。
汤倪再次观望整幅作品,忍不住出声:“原来是魔法石引领了万物……”
向杭生挑眉,抬手从橱窗下方抽出一张卡牌,拎在她眼前,勾唇纠正她:
“而铃兰花引领了魔法石。”
她不解,低头看向男子手中的卡牌,只见上面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