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矛盾在这一刻,彻底激化。
互相疯狂摔扔东西的期间里,两人吵得愈发凶狠, 几乎到了不可开交的白热化地步。
尽管从前姐弟俩的关系一直不和,甚至称得上是剑拔弩张的状态, 也尽管每回都是汤怀峥最先挑衅找茬, 如同这次一般。
但至少。
至少汤倪每次都是绷得住性子的。
“汤倪你还是个人吗!”
汤怀峥已经骂昏了头, 抬手将旁侧仅剩的相片框大力摔碎在汤倪脚边, 气急败坏地指着她爆吼了一句:
“当年为了继承权你做出那种事, 到现在都他妈没有一点儿愧疚吗!”
“你到底要我愧疚什么啊汤怀峥!”长姐到底还是丢了多年熬忍的相安无事,
“是愧疚说出证词记录上那三页纸的实情!还是愧疚事发当晚回家太早, 没让那女人直接杀了你!?”
“你他妈的!”
暴躁郁结的男生接连爆出粗口,眉骨阴冷,瞪视的目光漶满戾气。
可蓬乱刘海下遮蔽的额角, 和颈脉上隐隐按捺的青筋,却似乎泄露了他的迟疑:
“胡说八道什么呢?”
望着面前男孩的执迷不悟,汤倪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颓败。
颓败让她在这场争吵中泄了气。
“我承认我们的家庭并不有爱。”她率先打破双方僵持不下的局面,转身坐在办公桌前,闭眼喘了口气,不再看向他。
“但从没有一个人像她一样,试图用两个亲生孩子的性命作为要挟,不择手段地夺取利益。”
她的声音里敷存着丝丝疲惫的沙哑。
“你只知道我一席证供送她入狱,却不懂法庭上的白纸黑字容不得半句造假。”
汤怀峥身形顿滞了半秒。
半秒过后,只见他眉目愈发紧拧,视线牢牢地锁住她,炽灼盛极的怒意已然在不自知地渐渐收敛:
“你什么意思?什么叫,‘用两个亲生孩子的性命要挟’?”
汤倪抬眼瞄他,许久才扯了扯唇角,平静的语气中抽离出半嘲的疏冷:
“你确实是无辜的受害者,只不过事到如今,怎么还在装天真懵懂啊,弟弟?”
“我他妈让你说清楚!!”
“好啊,说!说说她是如何让早产儿汤怀策强行出院脱离保温箱,在被发现制止以后又是如何当晚就在你的营养剂里掺入过量安眠药!”
猛扣了几下桌面,她掷地有力地质问少年:
“小朋友,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虎毒不食子啊?”
竭力放出致命一击,汤倪找回了些许理智,深吸两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重新开始组织语言:
“那年你十三岁,说小不小的年纪,应该比我更清楚你母亲她,并不是一个安分知足的人。
因为预感到两位长辈的婚姻即将破裂,二十岁的我千里迢迢从法国赶回来,像个智障一样试图劝解挽救……”
“如果知道他们那时早已反目成仇,和即将发生在这个家里的一切,我宁愿从未归来,或者干脆死在途中。”
汤倪在回忆的铺陈里叙述,目光空落到不见一丝情感:
“我不想说她是如何勾结外人,几乎挖空汤氏根基,父亲又是如何做出最狠绝的反向扑杀,因为那是他们的恩怨。”
“我只看到她将沉睡不醒的你锁在房间,我故意在你的窗前制造响动,被她赶过来两巴掌扇倒在地。我浑身抖得站都站不起来,不是因为怕她而是因为你!一动不动,面如死灰的你!”
“医生和警察到的时候,你已经休克了。”
她慢慢与少年对视,字字珠玑:“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吗?”
汤怀峥瞳孔微颤,死死地抿紧嘴角。
当家族的羞耻布被长姐乍然掀翻,陈年的真相旋绕在耳边开始停停转转,少年好像已经忘记了来时的目的,唯有无从反驳地听着关于自己的故事。
——那些他或许也曾隐有预料,却从不敢去真正查验的故事。
半晌,他又慌忙地再次皱眉,让自己看起来凶狠:
“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你怎么早不说?别告诉我你是那种以德报怨的好姐姐!”
只引来汤倪的轻声嗤笑,“要不然怎么说你装呢。”
“是,以父亲的脾性,自你母亲入狱后就由她自生自灭再不经手不过问,只是为了你把知情者都辞退远送,当年法院受案审理也没有公开。”
她不遗余力地反唇相讥,嘲弄的口吻却暗藏了几分苦涩无奈,
“不过作为已成年的直系亲属,如果你有心了解,但凡拿出追踪我的三分精力,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片点真相?”
他是可以知道的。
他只是“不敢”知道罢了。
“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这里吗?”
汤倪弯腰,在汤怀峥摔烂的那堆相框碎片中捡起一张照片,径直拍在他面前,
“因为我要把它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在你每一回骂我赶紧去死的时候,在你一次次把自己的懦弱推责给我的时候,我要时时刻刻、一遍又一遍地强行说服自己说‘算了,至少我的妈妈还活着,而我的弟弟已然不幸’。”
尽管她不是这样想。
她也必须这样想。
因为只有她最能明白缺失母爱的痛苦。
所以她要理解、要忍耐、要保有同理心,要比任何人都更加包容汤怀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