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慧昨日说着卯时来此,今日却只吩咐你来,也没能带我们去大雄宝殿, 这不是说诳语?”虞芝笑着看他,毫不让步,谈论着空慧。
但她尚未等到弘善再说出什么维护空慧的话,熟悉的感觉便又一次袭来,眼前的一切如碎片一般,砸落在地,又将她带回了床榻之上。
连续的回溯令她的后背不由得冒出一层冷汗,心悸一般,连指尖都发着颤。谢朝兮伸手探上她的脉, 皱着眉,口中的关心带着些许不赞同:“芝芝, 别再试了。”
虞芝脸色泛白,五指搭上他的手, 一点点攥紧:“没事。”
她轻喘了两声, 调动体内的灵力,使气海平静下来,继续说道:“方才我说起空慧, 分明该是实情,却又被送了回来。你说,这又是犯了什么忌讳?”
谢朝兮拗不过她,只好顺着她的意,猜测道:“妄言么?”
但妄言乃是胡乱之语,而空慧之事……
“未到卯时。”虞芝断然,“空慧并未犯戒,并未说谎。因为此刻尚未到卯时。”
若是这番推测无误……
她看向谢朝兮,目光灼灼,肯定道:“这是幻境。”
不论是什么样的秘法,也不可能不断回溯时光,甚至她分明杀过的人,却还能活生生出现在自己眼前,甚至对话间没有半点怪异。
她与谢朝兮尚有记忆,而弘善却如初次见到他们一般,所有的反应都不似作伪。
分明三人都在其此地,但这小和尚却与他们不同,绝不可能是秘法所为。
此地并无阵法的痕迹,若非秘法而是幻境,那便只能是有何奇异法宝,将他们困在此处。
前两回她尚未发觉,但接连几次回溯,虞芝也感到身躯不适。他们已然发现“三毒”“五戒”的约束,只要行事谨慎一些,不胡乱打破这些个规矩,便不会遭遇时光回溯之事,亦不会受伤。
可若是当真如此,岂非是落入了幻境之内的陷阱?
如杀人、饮酒这般的忌讳极易被发现,何况此地乃是寺庙,虞芝并不当旁的修士皆是蠢笨之人。而这些修士不愿日复一日地经历这些周而复始的事,应当会万般注意这些个戒律。但若因惧怕回到过去,自此循规蹈矩,将一切本性都藏匿于胸,装作四大皆空的模样——他们又如何能脱离此处?
这些危险都被摆在眼前,就是为了使得来人躲避、退让,可这样又如何能成事?一直自我欺瞒地往后过着时日,整日无所事事地等着永远不会出现的空慧,不过是束手就擒,将自己的心性磨平罢了!
哪怕要被一直困在此处,虞芝也并未想过约束自己的言行。何况若这幻境乃是法宝所为,空慧即便是分神期的修为,也不能将众多修士困在其中。
他的佛力迟早有耗尽的一日!
既然如此,那便看看是她先把这和尚的佛力耗尽,还是她的气海率先支撑不住,倒在这里!
注意到那小沙弥又要走进院子里头,与先前数次一般,虞芝没有半点犹豫,绕雪丝自指间滑落,银光泛起,下一刻便要见血。
但她刚走到门边,谢朝兮却按住她的手,先一步跨了出去。
他出手如风,浓稠的黑雾自他的袖口而出,旋在弘善的身躯边,继而寸寸收紧,将他整个人裹在其中。
弘善穿着的那身灰褐色粗布僧袍都再看不见,俱被覆盖。
但不过一瞬,这黑雾便散了开去,只留下一片鲜红的圆形血迹在原地,两个脚印的大小,还有斑斑点点溅落在周围的红痕,隐约透露着血腥之气。
一切都极快,虞芝手上的力度不由松了些,看着谢朝兮,觉得有几分奇怪又好笑:“你这是修为又进益了,怎么还与我抢着杀人?”
谢朝兮的神色未变,拢了拢袖口,并未先答话,而是将她抱在怀中,尽量为她避免回溯所带来的眩晕感。
他伸手轻轻捂住虞芝的双眸,冰凉的触感覆在眼皮之上,挡住了周围如溪流一般淌着的、显出几分诡谲的素净色彩。
天旋地转,他们又出现在了屋内。
这时,谢朝兮才对虞芝解释道:“芝芝,若是你决心要杀死那小沙弥,便由我来为你做,勿需你亲自动手。”
之前的几回回溯之中,他并未感到有何异样,反而是虞芝的身子愈发虚弱。他料想是犯了戒律的人才会受到这一份可以被称之为惩罚的痛苦。
若当真要犯下杀戒,那他愿意一力承担这些罪孽。
而他的芝芝,只需要一往无前。
这般想着,谢朝兮又欲起身往院落中走去,等着弘善前来。虞芝却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将他留在了床榻之上。
她的唇似盛开的花瓣一般柔软,贴在谢朝兮的耳边,轻声说道:“谢朝兮,我好像知晓你的修为是如何来的了。”
她的手臂用力,不让谢朝兮扭头看她,就着这个姿势将话讲完。
“佛说三毒五戒,道说七情六欲。”虞芝说道,“呵,倒还多亏了空慧。”
若不是阴差阳错被空慧困在此地,她也不会有如此想法。天道失了修为,得在人世间将七情六欲捡回来,才算是没白来一遭。
难怪之前那声音对谢朝兮的情绪那般关注。
竟是如此。
喜、怒、忧、惧、爱、憎、欲。
事到如今,虞芝许是比谢朝兮自己还要清楚,他还差了哪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