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板子声听起来响,但打起人来并不重。
那种沉闷的“咚咚”声才是真正疼。
没多大会儿,板子声停下来,执行兵禀告,“大人,处罚完毕!”
萧艮大手挥了挥,“都送回营帐,有需要上药的请军医酌情医治。”
楚昕正要告退,萧艮拦住他,“世子留步,公事办完,想再谈点私事,请稍坐片刻。”抬手指着面前已经晒得发红的松木椅子,待楚昕坐下,拱手长揖,“我常年戍边,轻易未能进京,多谢世子照拂舍妹跟外甥。”
楚昕目露疑惑,“令妹是……”
“前年过世的平凉侯吕信是我妹丈,”萧艮解释,“侯夫人是我幼妹,萧坤是我二弟,任怀安卫镇抚。我爹娘早已过世,临终前叮嘱我与二弟照看幼妹。可打她嫁到京都十年,我只在成哥儿出生那年去过一趟……”
说着,眼圈已略微泛红。
原来萧艮是平凉侯的舅兄。
平凉侯是五月过世的,怀安卫战事紧,萧艮不可能脱身,而镇抚更是忙碌。
难怪下葬时,吕夫人娘家只来了两位管事,一个正经主子都没到。
楚昕恍然,开口安慰道:“吕文成年纪虽小,但行止言谈很有风范,将来肯定能支应起吕家门户。”
萧艮抿唇笑了笑,“借世子吉言,如此,吕家有后。”
回到营帐,楚昕感慨不已。
平凉侯曾经征战过沙场,萧艮又一直戍边,幸好当初他听从杨妧的话去吊唁平凉侯,否则岂不是寒了吕家和萧家的心?
想起杨妧,楚昕猛地一惊。
中元节那天在护国寺,杨妧凶巴巴地说,如果他伤了腿或者伤了手,她决计要退亲另许他人,还说他如果落下疤,她也是不嫁的。
那天,她说是脸上有疤不嫁,还是身上?
楚昕记不太真切了。
脑海里时常闪现的只有她那张白净的小脸,和水光盈盈蕴藏着无限情意的眼眸。
还有被他箍在臂弯里,温软馨香的身体。
稍微低头,就能闻到她发间清清淡淡的茉莉花香,缠缠绵绵地在他鼻端萦绕,聊得他心痒难耐。
祖母说,要赶在中秋节之前把她娶进家,高高兴兴地过个团圆节。
他的媳妇儿,才只抱过一回,绝不能让她飞了。
楚昕纠结了整整一个晚上,身上能不能留疤,连伤口的痛都忽略了,不等天明,穿起衣裳急匆匆地找军医。
军医也刚起身,嘴里含着淡盐水正“咕噜咕噜”地漱口,见到楚昕,忘记吐漱口水,“咕咚”咽下去,“是不是起热了?”
“没有,”楚昕连忙摇头。
军医不放心,用手背在他额前触了下,是温的,薄有凉意,遂安下心,问道:“世子是着急来换药?”
“不是,想问问先生,我身上的伤会不会留疤?”
军医失笑,无奈地摇摇头,“身上有块疤算什么,又不是脸上?你问问卫所的驻军,只要来了两年以上,哪个身上不带疤?萧千户身上大大小小二十多处伤疤。”
那就是说肯定会留疤。
楚昕蹙眉,“先生有没有祛疤的药,或者让疤痕淡一点,看不出来?”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金黄的光线斜斜地照着,映在他精致的眉眼上,仿佛给他蒙了层薄纱,漂亮却又不失英武。
想到昨天拔箭时候楚昕的坚强刚毅,军医目光变得柔和,声音也慈爱了许多,“在战场上,能尽快止血,促进愈合就是最好的伤药,我这里都是救命的药,没有别的。不过世子也无需担心,刚开始伤疤看着可怕,过几年颜色淡了,就不太明显了。”
还得过几年,哪里能等得?
楚昕只好悻悻然地换了药,回到营帐。
今天兵士们自觉,虽然昨天受到杖责,可一个偷懒的都没有,都衣衫整齐地在空地上练习对打。
就连最爱磨叽的“痦子”也握一杆长枪有模有样地挥舞着。
楚昕站在旁边看了片刻,脑子忍不住又飞到杨妧身上。
这事还是先瞒下不说,等回到京都当面跟她坦白,杨妧最是纵容他,每次只要他耍赖,杨妧总是依着他。
楚昕微笑,唇角慢慢漾出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两天后,窦笑菊得知楚昕中箭的消息,两眼哭得通红,当即要收拾行装包裹赶往怀安卫。
窦太太非常支持。
受伤的男人正是心灵最脆弱的时候,如果有个女人在身边温柔照顾,就算貌如无盐,男人也会爱上她。
何况,照顾病人要帮忙换药、伺候汤水,免不了肌肤相接,事情传出去,两人之间哪能掰扯得清?
就算楚昕定了亲也没用,要么退亲,要么干脆两头大。
有她在旁边出谋划策,窦笑菊定然能把楚昕的心拢过来,到时候五岁的儿子窦永山就能借助国公府的势,寻个好前程,早点离开宣府这个穷地方。
窦太太不但帮她挑了五六身款式不同各有特色的衣裳,而且收拾出一大包人参当归阿胶红枣等补品,让窦参将指派一个总旗护送窦笑菊去怀安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