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斜乜着眼掂量她。
美人?,自有美人?的骄傲。
杜若不是养在深闺没耍弄过把戏的天?真女郎,不然怎么挑得动永王上蹿下跳,把她的名讳传播得沸沸扬扬。
因情意而受人?掣肘,于美人?不啻羞辱,个中微妙,身为花魁的杨玉深有同感?。
男人?算个什么东西?
即便?真动了心,也绝不能宣之?于口,让他们摇头?摆尾嘚瑟。
“好啊!”
杨玉向后仰身子,把脊背深深地陷入椅子,啧啧连声,拍着腿击节赞叹。
“好个养在深闺的官宦人?家小姐,上有亲族,下有父兄,竟学了当?垆卖酒的胡姬做派,甲乙丙丁与人?订出章程,谈起买卖来了。好得很!谁爱做痴男怨女谁便?去做!我偏喜欢好合好散,何等干脆利落!”
窗口上一只黄鹂飞过,精灵的身影画笔似勾连。
杜若转过头?隔着窗棂遥望院中景致,倏然发现只怕此时便?是这院子最美的时节。红枫与银杏交相辉映,灿烂的红与明亮的黄相对。那黄鹂如在画中,又鲜活,又灵动。
秋意之?美,便?在这个浓字。
她叹息道,“寿王喜欢园林啊。”
一提起李瑁,就像踩了杨玉的尾巴一样,立时惹出她的牢骚话。
“阿瑁的性子与我真真儿两?样。譬如这王妃之?位,天?下人?都以为是我撺掇他去争的。其实冠子戴在头?上我还嫌沉得慌。我与你不同,你是个干净全乎人?。”
“何苦这样说自己。”
杨玉满不在乎的挥了挥手。
“庄子店铺金银,于我都是多?余。我这一辈子,不在这个男人?手上,就在那个男人?手上。我能图什么呢?”
她在一盘子黏黏腻腻的玫瑰松子瓤蜂糕上随意划拉。杜若捡了一块尝,又清甜又软糯,很是适口。
“怎么,怕吃了发胖?”
“我喜爱曲乐,他也爱,我便?当?他是个知?音人?。可他不喜欢我跳舞,尤其不喜欢跳给人?家看,说是舞姬歌女之?流。我既做了王妃,便?只能端端正正坐在席上看别人?跳。他拿曲乐当?做逃避纷争的由头?,他跟伶人?笙箫合奏便?是风雅,却拘着我。早知?如此,这个王妃我情愿让给杨家那个丫头?做,我高高兴兴做个妾侍,想?唱就唱,想?跳就跳,胜过叫人?管头?管脚!”
杨玉水葱似的手指一下下戳在蜂糕里,弄得肮脏邋遢到处都是。她满不在乎的伸进嘴里舔了舔,又随手蹭在桌台上。
想?起待选时杨玉志得意满的模样,再?看她如今通身的不痛快,杜若咽下蜂糕,轻咬着牙问。
“若是另外?有个人?,合了你的性子,却不肯这般诚意待你,你会如何?”
杨玉一怔,眼神定?定?瞧着杯底丁点闪着蓝光的酒渍,发誓一般。
“我只求痛痛快快过一辈子,什么名分,什么富贵,什么独一无二的真心,呸,都不相干!”
这番离经叛道的话也唯有杨玉能理直气壮掷地有声的说出来。
杜若忍不住轻轻刺了一句。
“哟,瞧不出你倒是个性情中人?。”
杨玉愣了愣,百无聊赖地把头?瘫仰在靠垫上叹息,“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东西,连你也不信我,你且等着瞧吧。”
两?人?絮絮而谈,待想?起要走已到了掌灯时分。
‘十六王宅’不受夜禁影响,喜欢什么时候出门都没关系,因此知?道晚了也不着急。杨玉预备了两?大箱子礼物,叫人?另套了车跟着送回去。杜若不与她推辞,把着海桐的胳膊慢悠悠一步三晃踏出二门。
门上挑的大红灯笼在漆黑夜里似两?个火堆,照的一丈地内亮如白?昼。台阶下停了一两?宽大的七宝香车,车前一个穿青衣戴斗笠的人?端坐。
仅仅是逆光剪影,杨玉那双阅人?无数的利眼也立时辨认出他颇有卖相,不仅宽肩窄腰长腿,且穿一身短打,愈发显得体型极其劲悍刚猛。再?看脸上也很是英挺,剑眉星目都在其次,最要紧是轮廓深邃,短短一瞟就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这样的男人?,通常不喜欢太精明的女人?。
杨玉驻足站了一会儿,嘴角挑起来,下了个匆忙的判断。旁边杜若喝了许多?酒,人?还在云里雾里,倚着杨玉的肩膀微微眯眼。
长生抱着手侍立在那人?身侧,见杨玉领着大群仆从送出来,两?脚一碰便?单膝跪了下去。
“奴婢请寿王妃安。”
杨玉咯咯娇笑,“哟,三哥来了,怎不进来喝杯酒水,好叫阿瑁怪我怠慢兄长,做不来当?家主母了。”
杜若茫然再?看,忍不住扶额。
这位王爷神出鬼没,个多?月未曾现身,这时候怎么一身青衣坐在这儿了。
李玙站起来叹气。
“弟妹好一双利眼,比二娘还识得本王面目。”
杨玉眼神在杜若身上一溜,半是好奇半是捉狭地问。
“若儿老实乖觉,哪看得穿这些花招。怎的,三哥嫌她粗笨?”
——老实?
李玙笑了笑,眉眼轻飘飘舒展开。
杨玉拧眉一笑,探手捞住杜若,架着她的胳膊向前一推,便?将?她直接塞进了李玙怀里。
杜若脚底虚虚的,仿似踩着个棉花团儿,眼神还钉在地上切割利落的青石板上。入了夜,薄薄起了一层雾,偶有风过,他袍角蹁跹,带起似有若无一缕香气,并不是用惯的沉水,倒像是瑞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