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血性有什么用呢?
他颇感慨,也有些愧疚,揉着太?阳穴低声解释。
“崔长史每旬进宫一趟,循例要见阿翁。你这院儿里,粗使丫头?婆子全从宫闱局来,其中焉知有没有暗哨?譬如上巳节选秀,你提拔的那个小?路子,如今在宫闱局已升了官,是卖了你还?是卖了我得的?咱们一家大小?的性命都在圣人手里捏着,就算行的正坐得直,下人告发一句半句,难道圣人发落你我之前,还?会先对质不成??平日叫你看顾几个孩子,不是我偏心,是怕孩子不懂事,惹出祸患来,只把你当个明白人。”
诸多皇子之中,独李玙的姿态最?为浪荡狂放,英芙从未见过他寡淡寥落的神情,更加不知道在他心目中,圣人不是阿耶,而是要提防谋算的主?君。她?目瞪口呆,眼看着身处的世界颤颤巍巍倾倒。
李玙叹了口气,耐心教导她?。
“我瞧你的学是白上了。十六娘如果不是韦家女,这一胎恐怕还?有法子保全。但这孩子身上有韦家的血脉,有你,有韦坚,往后废太?子若能翻案,他便是朝野瞩目的鄂王遗脉。鄂王的名声可是好?的很呢。”
他抬眼瞧了瞧晦暗不明的天色,语气越发冷淡。
“这么说,你听懂了吗?”
英芙茫茫然似懂非懂,正要开口,忽听外头?一阵杂乱,小?丫头?跌跌撞撞扑进来,咧嘴大声哭喊。
“忠王妃救命啊!我们王妃肚子疼的厉害,出血不止,您救救她?的性命吧!”
英芙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捞起裙子就往后罩房跑,雨浓自然跟着她?,满房下人转瞬走了个干净。
李玙长长叹气,起身关上身后的长窗,屋里光线立刻黯淡下来。又深又浓郁的寂静里,他如同?摘了那副浅金色的面具,露出惘然而哀伤的神色。
此起彼伏的尖叫,夹杂着女人的哭腔,一波波袭来,他摁住双耳,将头?深深埋在膝盖之间?。
韦水芸的房间?是匆忙收拾出来的,样样陈设都不周备。英芙踏进房里就闻到一股浓郁刺鼻的血腥气,扰得她?心神意乱。她?忙分开众人扑到榻前,就看见水芸苍白干涸的脸颊,大口大口喘着气,双眼失神望着上方。
雨浓小?声提醒,“你看被子底下。”
英芙怔了怔,眼神往水芸下身挪。
杏子红桃枝花鸟织金被子底下有微微的起伏,她?又瞄了一眼水芸,见她?还?呆呆的,便轻轻揭了脚下的被角。
一眼而已,英芙心胆俱裂。
那下头?汪着小?水潭似的一汪血水,还?在汩汩冒着热气。
硬挤出来的笑意凝结在脸上,英芙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一个人居然可以出这么多血,方才丫鬟怎不拿盆接着呢?
雨浓死命拧她?胳膊,她?才回过神,便觉得五脏六腑似被个窜天猴子打得稀巴烂,痛的都麻了。
“六姐——我冷。”
英芙悲从中来,忙握住水芸手指,实在冰凉的渗人,她?扑上去环住她?肩背颤声道。
“别怕,别怕,六姐在的。”
“六姐啊——”水芸眼里沁出泪水。
雨浓道,“王妃快使人回韦家请了林娘子来吧!可耽误不得了。”
林娘子便是水芸的生母。
英芙忙道,“对对对,你快叫人去接林娘子来。”
水芸勾了勾嘴角,费了极大力气,仍是断断续续。
“是我傻,我胆小?,这几日我不该躲在六姐这儿,该回去看看阿娘。”
她?满面泪珠滚得飞快,英芙怎么也擦不干,“来不及了。六姐,你替我照看阿娘罢。她?还?以为我生了嫡子便能享儿女福了。”
英芙一股热泪涌上来,哆嗦应道,“你放心,你放心。”
水芸轻轻笑。
“六姐,你可千万别犯糊涂。除非和离,不然一定不能学我的样儿,背叛王爷。你瞧我,王爷去了,我的孩儿也没了,焉知是不是报应?”
她?顿了顿,忽然甜甜一笑,勉力道,“六姐,这世上就数王爷和你待我最?好?。”
说完这句,她?头?向边上一歪便闭了眼。
英芙从未见过濒死之人,急忙回身在一众丫鬟婆子里找大夫,结结巴巴问。
“这,这怎么了?”
大夫凑上前探手试试鼻息,也自叹息,只得低声道,“王妃节哀,这位娘子已是断了气了。”
如同?五雷轰顶一般,死亡竟然如此贴近。
英芙低头?茫然地看了又看,年轻稚嫩的水芸脸上还?蒙着一层细碎的绒毛。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嫁人不过年余的小?妹妹已断送了性命,明明触手还?是温热。
英芙摇摇晃晃蜷缩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眼泪才喷涌而出。
韦水芸的尸身无处可去,只得第二?日装棺送回韦家。
雨浓守在英芙身边无暇顾及,不得已遣风骤去请了张孺人安顿琐事。张孺人听说,即刻使人在明月院的后罩房与正房之间?隔了两层幔帐,进进出出的内侍屏息静气利索干活儿,一眼都没往正房那头?瞟,没半日功夫即已收拾的妥妥当当。
待幔帐撤掉,雨浓抽空走去看了一眼,床榻桌椅熏炉花瓶等物皆已不在,空荡荡的房间?从地到墙都清洗的干干净净,闻不到丝毫血腥气。
张孺人身边的袖云轻描淡写道。
“麻烦姐姐再搬些不常用的箱笼进来,堆得满满的,再把门窗一锁,时日长了,大家也就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