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年纪大了,嘴碎话多,难得遇着杜娘子耐烦,听奴婢说?了几?车糊涂话。”
“也是我与长史投缘。”
待他走了,杜若沉沉坐在椅子上,翻来覆去想他那?几?句话。
圣人今年才五十二岁,往长远说?,人生七十古来稀,六十还算正当?年。如今国泰民安,圣人身子又康健,似犯不着忧虑储位人选,就多搁置几?年也可。
然而偌大的国家却等?不得。
经过废太子一案,漫说?剩下的几?位皇子与朝中重臣命若琴弦,就连崔长史这样的六品小吏亦如惊弓之鸟,深恐遭受无?妄之灾。改朝换代的时候,当?然有人要?刀口上投机一把,拼下半辈子荣华富贵,但更多的人却只想取个稳字。
要?说?从前,崔长史的前途首先寄于李玙在圣人心中的分量,其次便寄于张孺人在李玙心中的分量。
然前者,他久在内帷,早知道圣人厌弃李玙万难转圜。
而后者,眼见也是无?可挽回。
就算他今日改弦更张,转投杜若门下,倘若李玙始终没有起?色,他最多也就是从杜若手缝里多吃些银钱好处罢了。
看明白局势,崔长史便与她?讲了三层道理。
其一,形势复杂,李玙并非没有进取的机会,不用遵守既定的人伦规矩,需知李唐继位,向来是有能?者得之。
其二,圣人确有偏好,雅好书?画曲乐,才子文章,可却也不能?不为大局让渡偏好。来日国家如有危难,倘若唯李玙能?解决问题,则大位非他莫属。
其三,搜刮银钱财税乃是圣人眼下最重视的能?力,若有人能?往上攀爬,便当?走这个方向,譬如韦坚。
一时日影西?沉,海桐进来轻声进言。
“娘子闷头默默许久,想必又是替王爷筹谋?王爷的大业十年八年筹谋不尽,娘子便是只当?插花儿玩耍,也该顾着些自己,譬如娘家人,譬如闺中的朋友,别把旁的都丢了,心里眼里,只剩下王爷一人。”
杜若颔首一笑。
“多得海桐姐姐教导,过几?日咱们去瞧瞧子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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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夜来风雨声,一
翌日清早, 杜若睡得?香梦沉酣,忽觉手腕上发痒。
她只当李玙又来逗她,呜呜哝哝嗯了声, 往虚空里一推, 没推到人,便?翻身继续, 再醒来时却大吃一惊。
原来阔大的房间门窗大开, 她苦心置办的破方八角花鸟药丝质大屏障被搬开放在墙边, 清亮的日光越过长窗和李玙那一半房间, 直通通倾泻到她的床褥上。
而李玙那张榻, 竟是荡然无踪!
这登徒子!
趁着铃兰、海桐忙于家事, 竟连她的房间都敢乱动了。
她气吼吼起?身,想冲去?院子吆喝龙胆等认清主子, 忽觉手下牵绊,低头一看。
咦——
右手腕上绑着一根手指粗细的红丝绳, 细细密密编得?缠枝莲花样,从榻上垂到地上, 一脉红线牵出室外, 遥遥一望, 从乐水居大门出去?了。
杜若登时傻了眼。
缠枝莲细致,要叫她编,十天半个?月编不出一尺,海桐也差不多,换杜蘅快些,可瞧这根,至少七八丈。
这是提前多久打下的埋伏?
杜若吆喝叫人,里里外外, 一概没有,杏子红的披风、湖蓝窄裙和白绫背心倒是整整齐齐叠在旁边。
想脱了纱衣换正经衣裳,红绳碍事,抬手却犹豫……手腕上硕大同心结,八个?须头上成串珍珠坠脚,沉甸甸的。
——真?解开,岂不晦气?
杜若万万忍不得?衣衫不整走?出室外,被人看在眼里,只得?松松脱出手腕叼着,换好衣裳再套回去?,至于头上,只能将就?扎个?圆髻,插两把玉梳。
丝丝缕缕红线如一脉溪水,出了乐水居,上了渡鹤桥,通往仁山殿,树木掩映之间飞云游龙,简直不知道有多长。
杜若的性子给他吊起?来,一段段提起?来缠在手腕上,顺路去?找。
路上仆妇内侍目不斜视匆匆退开,仿佛看不出她衣衫不及平日周备精细,可是杜若却觉得?他们嘴角都憋着笑。
爬上仁山殿,竟还没有到头。
杜若走?得?气喘吁吁,脖子上沁出热汗,长生守在门口一步不动,躬身道,“杜娘子莫慌,前头还有大半段。”
她自来不爱动弹,偶尔出趟门,累了就?往海桐身上倚靠,或是找个?软座儿,今日却不肯,阖府上下瞪眼看,早翻出结果早了事。
所以?杜若挤出笑意与他嗯了声,又走?起?来。
最?后从北面?下山,走?中路到二门,已是腿软心跳,动不得?了。
杜若把胳膊撑在门框上抹汗,春风阵阵,吹得?她凉爽又痛快,那累赘的红绳层层叠叠绕了几?百圈,整条胳膊鲜红一片。
堂皇的二道门虚掩着,红线从门缝溜出去?。
反正左近无人,她实在累了,顾不得?闺阁淑女的教养,伸脚轻轻踢开。
——诶?!
竟是那匹胖乎乎矮墩墩的小白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