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玙不跟她兜圈子,直截了当的问。
“思晦只肯做孤的纯臣,这话你与他商量过么?”
杜若顿时哑火。
这一?向百孙院教习军事,把王孙公子都带到洛阳去了,姐弟俩三四个月没?见过面,虽有通信,但兹事体大?,杜若不敢在纸上落痕迹。
“军功拿命换,杜家就他一?根独苗,勘堪长成,你真敢让他上战场?”
“这……”
“你以为交给王忠嗣,他无论如何都会保全思晦性命,所以此举万无一?失,却能?白蹭个好名头,是?吧?”
杜若这回听懂了,讪讪地瞧他一?眼。
“石堡城地势险恶、易守难攻,而且我军千里奔袭,兵疲马乏,吐蕃人却是?坐守绝境,粮草源源不绝,这种情况,便?是?韩信、霍去病再世,亦要?耗费万千人力才能?勉强夺取,值得吗?”
这话乍一?听很有道理,细琢磨又不对,杜若翻身坐起来争辩。
“可是?石堡城一?旦打开?,它?背后?的大?片草原土地便?是?国朝囊中之物,拓地万里,圣人千载留名,再难也值得啊!”
“……你?!”
李玙剧烈地打了个颤,语声轻缓,不是?温柔而是?虚弱和失望。
“你这是?慷他人之慨,用累累白骨换史上空名。”
杜若被他的大?帽子扣愣住了。
李唐立国以来,四方开?边,多?次拓地,天?下州府名单每隔两三年就会多?出一?大?串,这是?百姓热切盼望的盛世之兆,怎么就是?空名呢?
“你没?与人面对面拼杀过,没?见过血,没?听过人临死前的哀嚎惨叫,所以觉得战争很伟大?,很了不起。”
李玙的语气?分外尖刻。
“上次因孤一?时任性崩断后?腿的梨蕊,便?是?战争中所有人的下场。你想过么?如果是?你,平白丢了一?条腿。还是?你觉得……就算这仗本不该打,可圣人志在必得,早晚要?打。聪明人便?该顺势而行?”
几头都被他堵住了。
杜若说不出话,在黑暗中坐了好久,对襟小衫领子上的衣带搭在胸前,隆起一?个美妙的弧度。
李玙心里有个钝刀子来回割,迟迟问。
“再者……你便?这般等不得么?怕孤做老了太子,耽搁他?”
杜若心里一?惊,几乎要?翻身在榻上下跪求饶。
可是?李玙那双亮晶晶的眼在黑暗里灼灼发亮,像匹孤狼满怀悲鸣,叫她不敢乱动。
她软软的揽着他的脖子。
“不是?的!”
“古往今来有几个三十多?岁的太子?你怕失宠前没?提拔起思晦来,白糟践了机会,是?吧?”
李玙带着怨恨的,失魂落魄的,自轻自贱的,团团抱住脑袋。
“卿卿倘若是?个儿子,你也不至于急成这样。”
杜若万万不能?相信这是?往后?会被万民奉做神明的李玙说出口的话。
她当然知道他不过是?个会疼会死的人,可他也会称孤道寡,坐享香火,就连生死簿,都与黎民百姓在两个册子上。
◎267.经冬复历春,二
“不是!”
杜若摸宝贝似的摸他的脸, 把真心话一股脑往外倒。
“我没想那么多,我不怕失宠,不怕你太子?当到五十岁, 我就想给思?晦走条捷径。你说的是, 刀枪无眼,他去了未必能活着回来。”
李玙哀哀地抬起眼。
“可我不想卿卿是儿子?, 跟我一样只能在棋局里挣命, 她能像你最好, 有没有我, 你这一辈子?都能过的平安富足。”
杜若嘶地一声, 白了脸。
“你就老想打发?我出去!像我有什么好?天天怕夫君自?说自?话给安排了?!”
杜若带了哭腔。
女人哭起来总是更名正言顺些, 根本不管方才难过的明明是李玙,背了手抹淋漓尽致的眼泪。
“我与?你算过账么?那年硬要送我走, 我不肯,你怎么说我的?!你说我瞧你长得好看, 瞧你富贵,便舍不得?李玙!你哪有我姐夫英俊?你今日还?疑我?”
她肯这样说, 背地里不知怎样战战兢兢。
李玙从心眼里涌起一股自?责, 凄楚地替当初解释。
“就是不想你掺和这些……”
杜若咬着后槽牙, 囫囵个儿的把他往外一推。
气力虽小?,可是防不胜防,李玙差点从榻上翻下去,幸亏死死抱着她脖子?不撒手,愣是悬崖勒住了马。
杜若使劲儿推攘着大喊。
“你凭什么管我?我乐意!”
两?人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喘着粗气抱在一处,哭得稀里哗啦,还?是各说各话。
“你呀我的才是两?口子?, 叫你嘴里改个词儿就这么难。”
“不去就不去,我们一家子?都在京里待着,守着你。”
杜若搂着他的大脑袋。
“当初谁指望能得这么多?如今更是大赚特赚,还?瞧见殿下眼泪。”
她凑到眼前死皮懒脸的追问。
“张家姐姐见过你哭么?”
李玙不好意思?,动静颇大的翻了个身,两?腿重?重?砸在被褥上。
“睡吧!”
杜若在他背后徐徐吐出浊气,听李玙又道。
“你说的不错,昨日圣人已下了旨意,令王忠嗣挂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将印,节度万里,如此一来,举国劲兵重?镇尽皆归其掌握,真真儿威风八面。倘若他有心造反,一路杀将来长安,也有七八成胜算。以人臣而言,他此刻权力之?大,得君王信重?之?深,自?古以来,从未有之?。照圣人性子?,至今还?没拿我进兴庆宫去做质子?,就算我这一二年的闷亏吃得他满意了!军情紧急,如你一般想法,要火线参军的世家子?,从龙池殿排到春明门都排不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