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因?三哥而?死……”
“你?错了,我阿耶不是因?太子而?死,而?是被他亲手所?杀。”
杜若的语气恢复平静,仿佛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平淡事?实。
自从两人在杜宅重?逢,时时相见?,数月以来,这是杜若第一次提起杜有邻,却没想到误会如此之深。
李璘张了张嘴,决定?替李玙做些解释。
“三哥那天确实去过?大理寺。”
杜若狐疑地望过?来。
“事?发突然,你?们忽然一死一不见?人。我自然要做些查访。李林甫指使谢寺卿抓了杜郎官,三哥急忙赶去,原本肯定?是为救人,平白?无故怎么会变成杀人?我不敢替三哥打包票,只知道,他绝对不会亲自动手,他最讨厌见?血,又怕脏,什么汗水血水,他闻见?味儿就恶心,就算动了杀心,我听人说杜郎官死状……”
李璘说到这里,倏然被杜若冷淡的目光扫过?,差点咬住舌头。
“那是你?不了解他。”
李璘顿时跳起来。
“我不了解?我三岁就在他身边,他是什么人,我最清楚不过?。你?别以为三哥心狠手辣,什么都可以牺牲。他未能保住杜家,是他手段不够高明?,可他要不是被逼到实在没有办法,绝对绝对不会主动牺牲你?阿耶。”
李璘顿一顿,撇嘴冷笑。
“至于你?那混账姐夫,死不足惜,就连我也想伸伸手,替杜家清理门户。”
杜若慢慢一笑,看向李璘的眼神有点迷惑,又有点自问自答。
“阿璘,你?说倘若我与你?成婚,余下三四十年,我们俩是不是要每天谈论太子过?日?子?”
李璘顿时语塞,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却仍不甘心的觑着杜若,那未出?口的意?思一目了然。
“爱嘛,太子自然是爱我的,至少爱过?吧。”
李璘会错了意?。
“……你?的意?思是,三哥爱重?你?的容颜,却不能爱屋及乌,看重?你?家人?”
杜若摇头。
“我的意?思是,爱是有原因?的。”
李璘眼珠子一溜,涩涩道。
“二娘的美貌,谁人见?过?不心动?见?色起意?又如何,譬如圣人与娘娘年龄虽不相当,却情深意?浓,缘分匪浅,也是因?为娘娘美貌啊。”
杜若嘴角的沉吟隐没,灿然冲他一笑。
“当年太子为我修了一座渡鹤桥,女子行走其上,裙摆翩跹若飞,恍如神仙,阿璘,你?没见?我走过?吧?今晚月亮好大,我走给你?瞧瞧。”
她这样反复,李璘只替她心酸难过?,越发疼惜。
杜若拔足在前,李璘尾随其后,两人绕过?乐水居走到渡鹤桥起点之处,杜若的脚步戛然而?止。
李璘感?觉到什么,猛地抬起眼。
——眼前哪有什么渡鹤桥的影子?
只有一排高大严整,金碧辉煌,横亘整座太子府的双层建筑,把乐水居与仁山殿彻底隔绝。以杜若的身高,非得踮起脚,使劲儿昂着头往上看,才能越过?这排建筑,看到仁山的山头,和最上面的仁山殿。
杜若沉默下来。
春寒料峭,为着夜半翻墙入院行走方便的缘故,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外头紧紧绷了件小黑羊皮的背心,胸腔焐暖和了,两臂还是冷飕飕的。
李璘解开裘皮披到她肩上,手指不慎触到她冰凉的脖颈。
可是杜若仿佛对所?有的温柔都感?到惊怕,刷地避开了。
李璘柔声安慰她。
“时移世易,人人都要往前看。你?既然早已放下,就别怪三哥拆掉那桥,一个人高高的住在上面。”
两人喁喁细语,没注意?月亮顺着仁山殿爬上半空。
硕大的金盘挂在檐后,把那原本恢弘的楼宇映衬的小巧细致,好似屏风上一张构图精致的金粉漆画。
“咱们上去转转,张良娣派了好些人层层把守,一墙之隔见?不着面,你?只当故地重?游,瞧瞧风景罢了。”
杜若意?外于李璘的大度体谅,眼神柔柔地,一缕秀发垂下来,弯弯的贴着耳垂。
李璘别开脸,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你?当心些,别叫荆棘挂了衣裳。”
杜若感?慨万千。
这一幕幕,委实与她当年初进王府,被婆子带去仁山殿的情形重?叠。
对这座坚固的府邸而?言,她是个了然无痕的过?客,来了,溅起一圈涟漪,走了,一切恢复平静。
杜若心事?重?重?跟在李璘身后亦步亦趋,往事?纷纷繁繁跌宕而?来,忽听李璘惊讶地叫了声。
“——三哥?!”
杜若猛然抬头。
只见?青石板阶梯上头,离李璘三五步距离,凭空多了个人。
身量极高,然而?极为瘦削,支离骨架支棱开宽大的青灰衣襟,空落落挂在肩上,侧颜更是憔悴,嘴里叽叽咕咕不知念叨什么,往下走几步,驻足沉吟摇头,掉头向上,再几步不对,又向下,好像在走迷魂阵。
“你?怎么在这儿?”
李璘脚底踉跄了下,随即反应过?来,把杜若挡在身后。
借着树枝掩映下稀薄的月光,李璘能看清李玙的神智已经消散在眼眸之后,错乱涣散得缺乏实体。
许是长期没有出?门见?人的缘故,李玙仰面朝着雾霭蒙蒙的月亮发出?寂寥叹息,苍白?的皮肤血色全无,像个夜半出?来偷食天地精华的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