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圆往前挤到靠近秦国夫人的地?方?, 把三个懵懂的孩子?推到她身边。
“储君无能,不能庇护家人,连我也觉得羞耻,还请嫂子?替我看顾孩儿!他们都姓柳。”
“……你连孩子?也不管了?”
秦国夫人冲动?地?站起来,正要长篇大论,忽然眉头?一皱,重新坐下,冷笑道,“你当初审时?度势嫁了柳家,自然不会真心看重柳家孩儿。说到底,姓李的才是你的亲眷!”
小?圆平静的摇头?。
“不是的,嫂子?。平日我不肯趋奉你,是不想做趋炎附势的小?人。其实我很感激你待我和夫君好,譬如今日,还记得叫上我们一家五口。”
秦国夫人动?容,却听小?圆大声道。
“就?算太子?府势败,我也不能一意贴上杨家。柳家是我的亲眷,李家也是。嫂子?就?当我被圣人绊住,走不了罢!”
“好!好得很。”
秦国夫人点点头?,不再理会她,看向众人沉着地?发出指令。
“圣人给?了杨家三百匹马,两百辆车,足够了!男人一人一匹马,女人两人一辆车,走太极宫玄武门出城往西,圣人自会来与?咱们汇合!”
众人潮水样往前涌,独小?圆和柳潭逆向而行?。
小?圆恍惚听见韩国夫人惴惴然问了句。
“圣人他……会来的吧?”却没听见秦国夫人的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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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庆殿。
“臣职责所在,请殿下谅解!”
郑旭跪在李玙脚下沉痛劝说,铁塔样的身躯哪怕跪着也足够威武雄壮,可是说出口的话却仿佛劝降。
“圣人已挑好战马,预备带内眷贵戚从芳林门出逃。羽林军与?十六卫全要走,就?算殿下执意留下,长安士庶手无寸铁,如何抵抗安禄山十七万雄兵?”
“……他要跑?”
李玙骇然站起,还未完全起身已软软向后摔倒,一股温热的液体?快速浸湿襟怀,李玙抹了把,原来伤口迸开了。
“殿下——!”
郑旭大惊失色。
可是李玙的怒吼生生盖过了他的声音。
“孤不走,不仅不走,还要请将军与?孤一道留下!军人许国,将军身为天子?四卫,堂堂正四品左骁卫将军,怎能望敌而逃?将军忘了当年?,穿上这身盔甲时?许下的誓言吗?!”
郑旭眼底淌出热泪,毫不犹豫摘了头?盔扔开,露出中年?人疲倦臃肿的脸。
“殿下,潼关告破的消息昨日已传遍长安,宗室迫于圣人威慑不敢妄动?,但贵戚世族早已收拾细软举家西逃。如果不是圣人昨晚下诏亲征,出逃人口还会更多。有些人信他,留下等他布置号令,可到了明日,大伙儿发现圣人只不过是虚晃一枪,必定?轰然跟上。那您留下来保护谁呢?”
仿佛是为了呼应他所言,一阵纷乱的脚步匆匆从长庆殿侧面跑过。
李玙推开郑旭,跌跌撞撞赶到院子?门口。
长街上,数千内侍宫女接踵奔逃,有的背着包袱,有的几人搭手抬着硕大鎏金的铜鹤,有的抓着妆盒首饰布帛金盏,源源不断向兴庆门涌去。
人们从后方?越过李玙,仿佛认不得太子?,只管跌跌撞撞奔向生途。
再往远处看。
兴庆门人头?攒动?,像暴雨前的蚁穴,人人都在喊叫,人人都在跳脚往前挤,人人都想出宫,人群迅速淹没守门卫士蔓延出去。
“宫里?如此,宫外如何,殿下可以想见。臣亦有私心,臣的家小?昨日已出城,却无处可去。臣只想带他们在圣人西逃的队伍里?混口饭吃!今日殿下不走,臣要如何周全家人?求殿下体?谅!”
郑旭在他身后恳求。
李玙充耳不闻,被混乱景象震惊的张大了眼睛。
——长安完了!
这座托举过隋唐两朝十一位皇帝的万城之?城,已经沦为安禄山掌中之?物,即将化作断壁颓垣。
没有据城死守,更没有浴血奋战!
圣人坐拥十五道三百二十八府一千五百七十三县,内库存粮足以喂养全城百姓至少半年?,城内有十六卫和羽林军,西北还有七八万训练有素的精兵。
而他竟然就?这样打开大门,任由强盗冲进都城为所欲为?!
“殿下不认识臣,臣却还记得十一年?前值守太子?府,目睹殿下不顾万金之?躯,亲自下湖寻找小?郡主的情形;还有九年?前,殿下为了维护杜良娣,把箭头?怼上高郎官……殿下,您不仅是天下的储君,也是妻子?儿女唯一的倚靠。您身陷死局,要他们怎么活呢?”
“……怎会如此,怎至于如此?!”
李玙悲愤万分,两股颤颤,无力提起手臂。
被困的五个月他自以为做好了完全准备,只要李隆基出现,要么杀他,要么推他背锅。不论哪种情况,他都能振臂举旗,死殉长安!
可万没想到,他做好战死疆场的准备,疆场却压根儿就?不存在。
“这个,你不要,我要!”
李玙捡起郑旭的头?盔扣在头?上,已是豁出命去的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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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池院是兴庆宫深处一座偏狭的宫室,紧贴着东面宫墙和龙首渠,听不见兴庆门的吵闹,却能听见城外叛军喊打喊杀的动?静。
院内门户大开,桌椅倾倒,妆台上首饰匣子?被翻得精光,几粒金光闪闪的异色珍珠滚在鲜红地?衣的缝隙里?,被匆匆席卷而过的人踩得嘎嘣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