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怔了怔,心道娘子这?眼界气魄,一般二般的官员还真比不上?。
子衿看了他一眼,徐徐解释。
“伴君如伴虎,我?是怕你没办过要紧差事,连三品、四品的大员也没见过,骤然提拔到御前?,想什么说什么,得罪圣人。你可知从前?太?子妃的哥哥,就是韦坚的长兄,给太?上?皇做殿议郎时,一句话没说对,当场就斩了?若非如此,韦家何至于拿长女给薛王做填房啊。”
杜甫虽与杜若同宗,却是三四代前?就迁出长安的支脉,自幼长在河南巩县,与亲贵交集极少?,若非娶了子衿,在家闲话哪能提起?什么韦家,杨家?
他红着脸支支吾吾摇头。
“我?竟不知还有这?等事,娘子提醒的是,我?定然小心就是了。”
子衿看他两鬓白发丛生,知道若非为了家计,杜甫决不可能连日上?门应酬房琯,往后他若当真成了个?八面玲珑的天子近臣,真真委屈极了!
子衿遂贴在他耳边柔声喃喃。
“郎君,我?嫁你从未后悔,往后在御前?,凡百事情,你多想自己,想做就做,千万别为了家里,做些不得已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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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一手撑伞,一手端着盆白菊下楼,搁在大槐树底下,挪半天位置,好叫它淋得到雨,又不至于给浇坏了。
掌柜的娘子从楼上?看见,笑?嘻嘻搭话。
“杜娘子,你的手好巧啊,这?花都?叫我?养死了,到你手里,又水灵起?来。”
原来掌柜古道热肠,怕她孤身妇人出入不便,请她搬到后头自家住的楼里,与他们两口隔壁而居。
那程娘子膝下有两儿?一女,长子开了间?皮货铺,恰战前?去汾州销货,就被战火阻断没了音信,小儿?子在朔方大营难得回?家,女儿?倒嫁在本城,偏有了身子。
程娘子长日悻悻无聊,幸得杜若作?伴,一时要好的不得了。
杜若冲她挥手。
“就是勤快点儿?,什么难的。”
“可是勤快的好呐!”
程娘子一边笑?,一边贼兮兮往楼房后头小巷子里瞟。
杜若顿时大感窘迫,开后门出去,果见李玙顶个?滑稽的斗笠,背着手,在巷子里慢腾腾来回?转悠。
杜若站在门廊底下避雨,候他转了身,咚地把雨伞往他怀里一扔,雨水溅在明亮华美的蜀锦白袍上?,顿时洇出几个?逐渐扩大的圆湿印子。
“你别来啦!”
李玙笑?着摇头不肯。
“你跟人说你是个?寡妇,门前?自然是非多啊。”
◎401.归山深浅去,一
他掠了掠额角的水珠, 走到杜若跟前。
雨天闷,她颈上一层毛毛汗,李玙摘下斗笠轻轻扇风, 动作殷勤备至又理所当然?, 带着情人独有的亲昵和默契,任是谁看了, 都知道他们有丰富的过往, 且李玙仍然?一往情深。
杜若怕程娘子还在?偷看, 不好?发作, 只得侧身背对, 衣摆轻轻刷过他小?臂。
“灵武贴近国境, 西?域诸国动辄来犯,你打算怎么办?”
李玙洋洋洒洒一笑。
“兵来将挡, 水来土掩。”
杜若嫌他敷衍,有些不高兴。
“你倘若坐在?兴庆宫里, 麾下十路节度使互相制衡,谁也不敢生出妄念, 我自然?不问这等煞风景的问题。可眼下……”
李玙带了点挑剔的味道, 把她上下打量着。
“眼下这个帝位确实是岌岌可危, 可我讲究,麻烦,眼高于顶,自矜英俊,并非与谁都能把手共饮,望月谈心?。”
杜若终于抬了眼,“什么?”
李玙挪了挪身子,似乎不大好?开口。
“不是嫡嫡亲的娘子, 我不与她说真心?话,一句牢骚,也敝帚自珍。”
“那?你憋着吧!”
李玙嘿嘿笑,换了个话题。
“你几时认识阿史那?的?他小?你好?几岁呢。”
“关你什么事?”
“知己知彼,我总要知道输给谁了吧?他年轻气盛,身强体壮,可你应当看懂了,打仗打的是军需、时局、人心?……还有默契。论到这些,他真能赢我吗?”
李玙的语气柔软恳切,以至于杜若瞬间以为他真在?讲战局。
“我真的输了?你走时,我身子还好?啊。”
李玙低头凝视杜若颈下。
就这一处还没晒黑,白腻得如同细瓷,他的呼吸长出手爪,抚弄着杜若的鬓发,越说越贴近。
“最好?的都是跟你一处,自你走了,我没受用过。”
山形门廊只能遮蔽丁点大地方,李玙不好?贴着她,右肩让出去落在?雨里,但他全然?未觉,专心?致志看着寸许之?外?,以为她会?大发脾气,甚至动手推攘,那?他将好?拥之?入怀……
但杜若纹丝未动,半晌唇角一弯,竟露出了挑衅的笑容。
“圣人的见识太短浅了。”
李玙简直被一闷棍打得眼冒金星!
从前与她卖乖讨好?说乡野浑话,她顶多恼羞成怒,面飞红霞,如今竟能反唇相讥,是被坏人带歪了!
他胸口腾腾地怒火乱冒,生怕惹毛了杜若,戴上斗笠作势要走。
杜若才松了口气,他回头来气哼哼撂下一句狠话。
“你是寡妇,我是鳏夫,我已求那?程娘子牵线,草帖子、细帖子,连活鱼都送上来了,你等她慢慢劝你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