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太尉朱昌萩到的时候,见到的就只有皇帝面沉如水的模样了。
“老臣请圣躬安。”
闻言,皇帝却是冷笑一声,道:“太尉若是少跟朕添乱,那朕就安的很了。”
太尉已经年愈六十,头发胡子都花白,是一个清瘦的老头儿。
因着辅佐两代帝王,所以寻常的时候,皇帝与他说话都十分客气,哪儿有今日这般?
太尉的心一下便沉了下去,先请罪道:“老臣惶恐,请皇上恕罪。”
皇帝却并未说话,只是看着太尉跪在地上,盯着他看了良久,方才道:“太尉可知道,今日朕叫你来做什么?”
朱昌萩并不知道。
事实上,他被御林军请进宫的时候,连衣服都是被盯着换的。
这事情从来没有过,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这一路上想了许多,确认自己并没有什么过错,心下才没有那么紧张。
只是不想,皇帝来了之后,先责怪了他。
朱昌萩在心中左思右想,末了却是落在了皇帝身前的奏折上。
难不成,是有人参了自己?
“回皇上,老臣不知,但惹皇上龙颜怒,那便是老臣最大的罪责。”
他这话,倒是让皇帝哼了一声,随手将账册递了过去:“太尉大人,那就自己来看吧。”
朱昌萩忙得膝行上前,跪着将账册接了过来,却骤然心头一跳。
枢密院的账册,在这里?
北越三公,丞相、太尉与御史大夫,皆在枢密院办公,只是因着分工不同,所以院子之间都相隔不近。
可如今,属于太尉的枢密院管辖的兵部账册,却到了皇帝的龙案之上。
他面上不动声色,待得看到账册上被标注出来的几笔进出后,却是心下一沉。
这……
这几笔是被御笔朱红标出来的,每一样都是兵部进出的军需。
若是单独看,尚且瞧不出什么,可是如今这样分开看,那可就大有说法了。
譬如说,三月份才采买过的军需,四月便出了兵部,被划为了废弃品。
又譬如说,所采买之物里,有二三十件残次的,以残次价格搁置,可这样的数字却会接连的出现。
零零总总,一年里竟然有几百件了!
而这些下面,都是同一个人批复。
何荣远。
朱昌萩骤然变了脸色:“皇上,老臣冤枉啊,这些,这些不是老臣批复的!”
他的心里弯弯绕转的格外快,先前这些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可都说水至清则无鱼,偌大的朝廷,可上朝面圣的就有百余位,更何况其他大大小小的,如同过江之鲫。
这些官员们,若是不喂饱了他们,怎么让他们给朝廷办事?
所以对于这些贪墨的事情,朱昌萩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现下皇帝圈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这可不是小鱼,分明就是鲸吞!
这般蚕食,还是不动声色的蚕食。
何荣远想干什么?
或者说,慕容忠想干什么!
皇帝听得他这话,却是冷声道:“你不知道,朝中三公,大小事宜除却朕外便是你们最大,丞相掌文太尉掌武,如今事情涉及到了军需,你却来同朕说,你冤枉?!”
他站起身来,指着朱昌萩,沉声道:“朕看太尉大人不是冤枉,分明是老眼昏花了,怎么,可要朕批折子,准你告老还乡啊?!”
这话便格外重了。
饶是朱昌萩知道这是皇帝的气话,也不敢直接应声,只能恭声道:“老臣,惶恐!”
第79章 他才虎,他全家都虎!
皇帝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他却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冷静。
从知道这事儿极可能是慕容忠所为之后,皇帝便有了一个主意。
即便现下所有的事态都在朝着他所希冀的方向走去,然而看到这满朝的蛀虫,他依旧觉得愤怒不已。
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可这满朝文武,都是豺狼虎豹!
良久,才听得皇帝开口道:“今夜天晚,太尉便在宫里住一夜吧。”
这话不是商量,而其中意味,更是明显。
朱昌萩顿时明了,他心里过了百千个念头,最终只是磕头道:“老臣遵旨。”
待得朱昌萩被御林军带着去偏殿休息之后,皇帝并未离开御书房,而是靠在龙椅上,仰头看着殿内繁复的龙纹。
偌大的殿内一时寂静无声,外间风声呼啸,越发显得这殿内安静的可怕。
皇帝靠着椅子,一只手握成拳头,手背贴着额头,感受着那微微的烫意。
龙案上还堆积着奏折,皇帝却无心去管,这么大的一个北越,忠臣良将有,可那些奸佞之臣同样驱散不掉。
他需的用他们,却也憎恶他们。
慕容忠豢养私兵,真论罪,怕是重不了。
何况,他身后还有慕容家。
但皇帝不甘心。
这是个好机会,若是运用得当……
念及此,皇帝复又笑的嘲讽。
他是皇帝,是这北越的主,可如今,却要与臣子们斗法,且还要斗的小心翼翼。
这样的皇帝,当的何其憋屈。
王顺从外面走近,见皇帝这模样,一时不敢出声。
可皇帝却听到了他的脚步,这些年,王顺陪着他,倒比任何人都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