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忙伸手拉她起来,看她片刻,道:“她自个儿寻短见,怪你什么。事已至此,不必再想了。”
降为安嫔的计氏有孕不能侍寝,于后宫众多佳丽而言,实乃分得雨露的良机。天睿帝近来最常宠幸的是才进宫的丁才人。丁才人也是江南女子,生得纤瘦婀娜,冰肌玉骨,更有一副好嗓子,说起话来黄莺一般婉转悦耳。
是夜,天睿帝走到她的寝殿,吃了几杯酒,见她面有惴惴之色,便问道:“你今日怎么了?一副闯了祸的样子。”
丁才人怯声道:“皇上,有件事臣妾想告诉您,又不敢告诉您。”
天睿帝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带着怜惜道:“什么事?你说,朕不怪你就是。”
丁才人看他一眼,小声道:“皇上,臣妾下午派张贵去给安嫔送补品,张贵回来说他……说他看见……”咬住下唇,粉面泛红,难以启齿的样子。
天睿帝看出端倪,脸色骤沉,道:“说,他看见了什么?”
丁才人吓得滚下暖炕,跪在地上道:“张贵说他看见安嫔身边的姚纯是个假太监!”
假太监,这三个字像一支箭刺穿了天睿帝的耳膜,一时间他满脑子空白,怔怔地望着丁才人惊恐的脸,只听轰的一声,听觉恢复,无尽怒火涌上心来。
安嫔现住在归燕阁,小小的一方庭院,种着修竹梅花,不甚华丽,胜在清幽。
今夜月色澹澹,透过菱花窗格间的碧纱筛进来,仿佛一朵朵淡碧色的花在金砖上绽放。
安嫔穿着一身华服坐在榻上,六个月的身孕已经显怀,她四肢依然纤瘦,看起来有些不堪重负。她拉着小太监的手抚摸自己的肚子,屋里只有他们两。
“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安嫔笑吟吟地问。
“女孩儿,有娘娘这样的母亲,小公主长大了必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安嫔摇了摇头,面染清霜,道:“女孩儿太苦了,还是男孩儿好。”
腹中微微一动,她又笑起来,道:“唱首歌给孩子听罢。”
小太监道:“娘娘想听什么?”
安嫔看着他年轻俊秀的脸,是这寂寂深宫里唯一的一缕春风,她凑近了,在他唇上轻轻一吻,道:“就唱个《一枝红杏》罢。”
“风流小姐出妆台,红袄红裙红绣鞋。后园月上,情人可来,无踪无影,只得把梯儿展开。小阿姐儿三寸三分弓鞋,踏上子花梯伸头只一看,分明是一枝红杏出墙来。”
天睿帝带着随从走到门外,听见这活泼欢快的歌声,更是火上浇油。他一脚踹开房门,里面的两个人转脸看过来,见天子神情可怖,登时笑意全无。
小太监急忙下了榻,扑通跪在地上,颤声道:“皇上万安……”
安嫔却是不慌不忙,起身行礼。
天睿帝冷冷看着她,目光一转,如同两柄剑将小太监死死钉在地上,道:“姚纯,让朕看看你究竟是不是真太监。”
姚纯听了这话,面如死灰,头又低了几分,几乎贴在地上,浑身打颤,出汗如浆。
天睿帝心知肚明,拔出侍卫的剑,将他刺了个对穿。
安嫔身子一抖,旋即被血淋淋的剑锋指住,天睿帝满眼愤恨和不解,道:“计彩屏,你家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犯王法,朕都看在你的面上没有计较。你进宫这么多年,朕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
安嫔看着地上漫延的鲜血,如同月下一树红杏绽放,不禁惨然一笑,道:“为何?皇上,您是待臣妾不薄,可您给臣妾的都不是臣妾想要的。您喜欢年轻美貌的女子,臣妾也喜欢年轻俊秀的男子,您有三宫六院,臣妾只有一个姚纯,臣妾对不住您么?”
天睿帝听了这话,浑身乱战,剑尖用力一刺,鲜血喷涌。这宠冠六宫多年的美人倒在血泊中,留给他一个桀骜不驯的眼神,魂归离恨天。
天睿帝盯着她凄艳的尸体看了半晌,眼前一黑,身子踉跄,被赶上来的侍卫扶住,送回养心殿已经不省人事。
第九十五章 君臣父子
计氏一族贬为庶民后,曾经的光义侯,如今的计老爷日夜盼望着外孙早点出世,天子龙颜大悦,将收回去的一切赐还给他。
然而,姚纯那个假太监的存在始终如同一把斧子悬在头上,令他心惊胆战,不得安宁。
他让夫人屡次进宫劝说女儿,既然已经有了身孕,便放姚纯出来。那妮子却被猪油蒙了心,死活不肯,气得他也无可奈何。
计家人口众多,没有人在乎走失的祝夫人。孩子一个又一个地生出来,院子里晒满了尿布,等他们长大了,又是新的希望。
这天晚上,狂风大作,金吾卫冲进来,见人就杀,襁褓里的孩子也不放过。一时间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奔跑的身影,女人的哭声。大公子计平南脚下打滑,摔在地上,沾了满手温热的血,被赶上来的金吾卫一剑刺穿。
计老爷被一名金吾卫押着,跪在堂屋里,看着这一切,知道是那把斧子落下来了。
“不要命的妮子,你害了你爹娘啊!”计老爷老泪纵横,对那曾与他荣华富贵的女儿咒骂不绝。
沈霄坐在一把花梨木交椅上,神情漠然,敏锐的耳力令他听见后院孩子被惊醒的啼哭声,短促的一下便没了。
“统领,只有计彩衣不知去向,其余人都已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