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停下来,预料之中的男声随后响起。
“我看呐,”应该是仰起了头,“是要去好好吃一顿热腾腾的饭然后睡一觉的样子吧。”
时温回过头, 以一种微微向上仰视的角度, 撞见淡色的弯起的嘴角。
很快, 嘴角低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墨黑色的瞳孔,非常近,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脸。
是男人俯下了身。
“怎么样,去吃饭吧?”仍然是笑着的,轻松的语气。
这样干净的眼睛,应该是从诞生那一刻起,就只看见晴朗的天、璀璨的星星、绚丽的花和母亲温柔的笑脸......一切美好而温暖的东西,没有沾染一点污秽与残酷。
“你怎么会想来做这个?”
“做哪个?”表情已经泄露了,就是在明知故问。
没有得到回答后反倒得寸进尺了:“时副支队长开始对我感兴趣了吗?”
时温转了回去,用沉默表示否认。
头顶阴沉的天只在视野里停留了一小会儿,转而又被那张笑着的明朗的脸挤去了位置。
“一起去吃饭吧,去了慢慢跟你说。”
忽而有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比拟的香味靠近,出于条件反射而往后撤的步子在听见耳边响起的低沉嗓音时又不得已停了下来。
“案子的最新情况,我打听到了。”他刻意压低声音在耳边说。
昨天傍晚突然出现的帖子一瞬间以极高的转发率和阅读数抢占了头条,铺天盖地的负面骂声充斥而来的同时,市局局长的电话也被打到几乎爆炸。
本来应该在喝着茶构思退休后的美好生活,却忽然让各种乱七八糟的声音从摇摇椅里炸了起来,这当然不是什么好体验,自然而然的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时温果然就被停职了。
传达命令的卢副局长讲话很妥当:“这段时间你太累了,给自己放放假,我听说你除了破案最喜欢的就是睡觉了啊,就趁着有空关了手机断了网络,好好把之前没睡的觉都补回来。”
最后,像每次结束对话必经的仪式感似的,又补了一句,“正好,也终于有时间去看看周已了。”
没有别的,只是用某两个字来提醒她,不要冲动。
时温就没有冲动,她非常平和地看完了那些博文。
起因是谢一明的死亡,不知道从哪儿跳出来的自称是谢一明朋友的热心网友发了一条闻者落泪见者伤心的朋友圈,哀悼自己的好兄弟,以及,痛斥某位不知名的警察败类的种种恶迹。
并不是完全没有指名道姓的,镶嵌在字里行间的,都是比如“静坐女神”、“市警察局的女刑警”、“当了点小官”等等诸如此类的,隐晦的却能完全对号入座的定语。
然后就有人推理出来,是在市警察局刑警队当了点小官的前不久被网友评为“静坐女神”的一个女刑警。
她叫时温。
暴露身份后,一切就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已经不是第一次跨越雷池了,当时有个罪犯让她在警察和人民里做选择,她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人民被炸死,怎么呢,普通老板姓的命就不是命吗,没有老百姓一点一滴的税款,他们这些捧铁饭碗的人哪来的工资呢?
——有时间不干正事,放着这么个大案子不查,却要去挖人家死者家里的八卦轶事,拿钱不干事,没一点职业道德。
——人家拿的钱少呀,穷警察酸有钱人呗。
——难怪一直给受害者家属施压,本来失去亲人已经够难过了,却还要被怀疑被逼迫,搞那套受害者有罪论,把人家逼死了,这下开心了吧。
如热心网友所说,谢一明是被时温生生逼死的。
杀人偿命,黑|警滚蛋。
到这里便也罢了,可惜,总不乏有些能人,一定不能对不起自己人型挖掘机的盛名。
于是,顺藤摸瓜地,她的底细就被清清楚楚地摊在了公众眼前。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没有爹没有妈,无人教养。
又或者,克父克母克师父,天生灾星。
很多很多,都被明明白白地摆上了台面。
这个时候,时隔好多年,时温才忽然想起那天在太阳下,在充满汗水味的空气里,师父跟她说的那番话。
然后不自主地走到了外面,看看这亘古不变的天。
难道是想告诉她,人这一生短暂且渺茫,很多事情不必太执着太较真?
怎么会有这么消极的想法?
果然是要吃饭了么?
视线再次回到这个看上去几乎可以用不谙世事来形容的灿烂笑容上。
“我想吃辣的,要没有红色。”
也有些挖掘机没有挖到的,比如,她不吃和鲜血颜色相近的食物。
就这么损失了一条有力证据,不然,就能说,连和血同颜色的东西都无法接受一看就是坏事做多了心发虚的混蛋。
时温在心里惋惜地叹了口气,拉开椅子在餐桌前坐下。
孟彧在她身后,晚了一步,指尖贴着椅背错身而过,失去了机会,只得收回落空的手,去到对面坐下。
吃了清一色青椒的湘菜。
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孟彧终于切回正题。
“调查结果确定了,谢一明是自杀。”
她在离开前,看到了赵斯若悄悄发来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