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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前太子坠马,皇帝着刑部彻查。未果。
君王震怒,血流成河。短短数月之内,连杀十余位朝中肱骨,一时间庙堂之上人人自危。大理司评事只因国丧期间私下宴请,就连累家中几十口人没了性命。
万岁幼年丧父中年丧妻晚年丧子,皇帝待这世间恨意滔天——他是必要替爱子讨回公道的。
如果有凶手,自然是缉凶。
可是若没有凶手呢?
又有谁敢跳出来说,只怪太子四体不勤马术不精,围场上偏生还要斗气,一不留神从马背上滚了下去?
万岁要凶手——那便是哪怕没有凶手,也要硬造出个凶手来。只看这口天降大锅,它落到谁的头上来。
腊月里正值太子停灵百日,万岁形销骨立之时,接到了厂卫举/报。
太子惊马,只因定王所赠的穿云弩。
“围猎之前,定王特命人送来这穿云弩。此弩乃樟松所制,轻巧如燕。套在腕间,竟比袖箭还要小巧 。只是这穿云弩的速度,世所罕见。”
疾如闪电,速度快过眨眼的瞬间。
“如此快的速度,穿云弩无须配箭,纸片树叶绸布飞花,只要入得穿云弩,便都可伤人夺命。”
定王受先皇宠爱,封地松江,丰饶富庶,常有各国商客往来贸易。太子得了皇叔定王送来的□□,甚是手痒,便兴致勃勃带去了围场。
“只是那日不知何为,穿云弩出了差错。本该向外射出的流矢,却莫名往后,擦着马臀飞了出去。马匹受惊,跃身狂奔,太子没有防备,这才摔落地上,被生生踩断了胸肋。”
听到最后,万岁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杀。杀,给我杀!”
定王妃阿翡本是先皇后闺中密友,与皇帝亦算得青梅竹马,一同长大。
太子亡后,定王妃数次进宫晋见万岁,苦求圣体安康。
杀心一起,皇帝如烈火焚心,圣旨上黄绢红字,写出硕大一个“杀”字。
半晌后,只缓缓说了句:“留阿翡一具全尸。”
定王府倾颓,只在一夜之间。
万岁身边的宫人,亦有早年受过定王妃恩惠,冒死报信。定王不甘坐以待毙,携王妃欲登客船逃亡扶桑,却在码头上被厂卫拦下,功亏一篑。
人,万岁都杀了。
只是那定王府百余人自入狱至砍头,刑部掘地三尺,在池塘的青砖下挖出黄金数万,却始终从未找到那传说中的“穿云弩”。
第13章 怀璧其罪 我不瞒你,你我初见并非偶遇……
马车悠悠向前,车上依旧坐着四个人,却都不再是来时的心情。
李承衍躺在软垫上,面色苍白。三琯跪坐在他身旁,伸手轻轻解开了他的衣服。程云原本陪在她身旁,见状默默接过她手上的药。
“我来。”他轻声说,轻车熟路替换起了药。
他动作娴熟又轻柔,和帮三琯换药时一样的温柔。
“当时情况虽然凶险,但那一刀万幸未中要害。伤口不深,应当无碍。”程云说,“你…不必太忧心。”
三琯定定看了李承衍许久,这才抬起头看程云:“谢谢。”
“不必。”程云的笑容略带苦涩,“说起来,他也是我的弟弟。”
十年颠沛流离,与幼年时养尊处优的生活,宛若地狱与天堂。
太子死后,他最后一次跟随母妃入宫。万岁日日醉生梦死,人已有些糊涂,远远望见他,一会儿喊着“十一”,一会儿喊着“太子”,直到看见了母妃,才如梦初醒,喊“阿翡”。
他们都姓“李”。他们都袭“承”。
只是一个被寄予厚望,担社稷传衍;另一个却被倾注了爱,愿闲云野鹤一生顺遂。
定王府倾覆那晚,他记得很清楚。
父王本不愿走,宁愿认罪自戕以保家人。母妃却誓要夫妻两人生死相随,逼着父王上船逃亡。
大厦倾颓,其实不过一瞬间。
定王妃阿翡,不愿留定王府下人受万岁雷霆震怒,受刑部酷刑折磨。
可她低估了人 心。
“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踏上一艘生死未定的商船从此背井离乡,再不得与亲人故土相见。”
“报信的人,当时并不知道万岁将太子的死,怪到了定王府头上。他也许以为自己能够及时投诚逃过一劫。”
“我记得母妃站在那些下人们的中间,衣襟散乱。她拼了命地拽那绳索,想要扬起风帆。可她回头望,却看见厂卫站在船锚绳边,身旁兵士金戈铁戟,虎视眈眈。”
锚沉海中,就算风帆升得再高,又有何用?
定王妃绝望呆立,却是一向木讷懦弱的定王突然爆发雷霆魄力,左手抱儿,右手揽女,将一双儿女猛地抛入河中。
船上众人如梦方醒,也纷纷落入水中。箭矢如同三月飞絮,纷纷扬扬洒了下来,深蓝色的海水被染成了暗黑。
程云扒在浮尸之中,看见了屹立船头的定王和定王妃。他们紧紧相拥,在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浪潮声中。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程云轻勾唇角,“说来可笑,一开始父王将穿云弩送给太子哥哥,只因一片赤忱的爱国之心。”
“松江府临海,近年来常有倭患。华夏四方危机四伏,穿云弩这样的暗器,若能用在军制之中,定能大大提高军将战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