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琯赞许:“第二句?”
“第二句,长空万里被西风,乱云急雨立江湖。江湖动荡,卢燕覆灭之快,仿佛弹指一挥间。如今我亦有江山披乱小人窃国之忧,当以此警醒自己。”
好,阿衍小小年纪,懂得心系天下,有雄心壮志。
三琯笑着点头:“那第三句呢?”
“江湖夜雨青灯,离梦萧萧故人。”他笑得潇洒,身姿飘逸,“求江山勿忘身边故人,否则落得孤家寡人之下场,坐江山又有何快乐可言?”
少年意气,总是这样理想主义。
江山要,故人他也要,情与义总以为自己能够两全。
眼中尽是岁月静好,最大的苦恼,不过是怀中藏了一本禁书,如何不被万岁或师父发觉。
承乾殿中香风袅袅,三琯眼皮渐沉,呢喃道:“十一,还有半句呢?”
三句江湖,还差半句。
他却捡起裘衾,轻轻盖在她身上,指尖温柔,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等以后…再告诉你。”
小三琯将那本《江湖三句半》带回了冲虚观,整日沉浸在卢燕睿太子的壮志豪情中,泪眼朦胧,连晚饭都忘记了吃。
师父端着碗,坐在桑树下等了半天,愤愤推开三琯的门:“…天塌了不成?怎的我家小三琯儿会忘记了吃饭?”
三琯眼睛红红,像走丢的小兔子。
师父眉头一皱,一下抽走了三琯手里攥着的话本子,来回翻了几页。
三琯老老实实待着,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师父,我错啦!”
师父眉梢一抬:“错哪啦?”
三琯低头:“我不该看禁书。”
师父眼中满是狡黠:“你猜猜是谁说服万岁爷,让这书被禁了的?”
三琯瞪大眼睛:“您老人家?这是为啥啊?”
师父一噎,因心虚而顾左右而言他:“还不是怕像你这样的小姑娘看了伤心?”
那靛蓝色的薄本子被师父揣入怀中,再不曾还给她。
“你呀,”师父笑眯眯说,“看 这些打打杀杀作甚?江山如画,万里河川,自有英雄图谋。”
“等你长大,四方天地广阔,江湖浪迹沙鸥。求江山打江山守江山都太苦太苦,我舍不得你吃这些苦。”
“小三琯儿,要记得啊,师父毕生所求,不过是你平安而已。”
——————————————————————————
时隔多年,三琯从来没有想过,会在程云的手中看到这本《江湖三句半》。
扉页上李承衍的墨迹清晰得仿佛昨日,往事点点滴滴,一时间让她有些恍惚。
“师父当日劝万岁列此书为禁书,是为了什么?”她再不是那个轻信的豆蔻少女,凝视着程云的眼睛问。
程云不说话,默默将书页翻开。
朱砂笔圈出了一段话,他指给三琯看。
“…红掌花海望不尽边际,茫茫黑土蜿蜒百里。红掌花海致幻,鹤望兰林生瘴,诡魅渗人,如地狱炼火中挣扎的鬼手。气味刺鼻,近者无不涕泪横流。”
这段话看起来为何如此熟悉?字字句句,分明在描述一个她曾经生活半年的地方。
三琯悚然心惊:“…这是快活林?”
程云摇头:“不,这是卢睿太子最终隐居的山林。”
师父曾经说过,红掌花海、鹤望兰林之所以会致幻生瘴,是因为底下藏有硫磺硝石。
如果卢睿太子最终隐居的山林也如快活林一般,岂不是底下藏有更多、更深的硫矿硝矿?
如今火铳战力不足,皆因硫磺硝石远远不足。
若是能找到硫矿硝石,岂不是可解四皇子军中燃眉之急?
师父当日求老皇帝禁书,原是为了隐瞒硝硫矿地的消息。
三琯眸中满是惊喜。若是火铳战力大增,就算李承衍有十万大军天神降临,有穿云弩箭无虚发,也敌不过火铳威力无穷!
“你可知卢睿太子隐居山林在何处?”三琯激动至极,一把握住程云的手。
“陇西。”程云微笑:“收拾行囊,三琯。今夜子时,我来接你。”
——————————————————————————
一轮满月高悬天空,马背上坐了两人。
三琯揽住程云的背,月光洒在她露出的半截手臂,仿佛给她披了层薄纱。
“我和你…好像总是在晚上一起跑路。”三琯喃喃道,“…好像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
程云一噎,侧脸瞥她一眼:“郁闷吗?我也郁闷。”
“好端端的侠盗一名,遇到你之后总夜半出动,江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改行做了采花大盗呢!”
程云逗得三琯咯咯笑,软软的下巴在他后背蹭来蹭去。
蹭得他心头像被羽毛拂过,说不出是酸是涩还是痒。
两人一马一路向前,马蹄声渐弱,扬起浮沙一片。
而在百里之外的齐王营帐中,李承衍背着手,静静望着天上的一轮明月。
有侍卫跪在帘帐外,小声报:“…邯郸城北,定王携郑姑娘骑马离开。”
李承衍垂眸:“去 往何处?”
侍卫答:“陇西。”
陇西吗?李承衍依旧凝视着月亮,久久不语。
“殿下,可要派人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