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鸿笺理解他的感受。
——因为他,在这之前,已经见过太多剧烈的悲喜了。
“本来我是想环游世界来着,”何旭眼里闪过一丝憧憬,随即消逝,“可谁能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将我的计划,全盘打破。但我没立场也没资格,去抱怨。我只是未完成心愿,有些人却连心愿都来不及说,便在这场举国之殇中,失去了生命。”
向鸿笺掌心莫名一紧。
那一场举国之殇,他也是亲历者。
唯有亲历者,才能感同身受那一场战役的痛彻与艰难。
“去年冬天,我去了武汉,第一拨去的,那时候是最难的时候,物资不足、经验不足、医务人员也不足,我扛着摄像机,每天拍那些混乱不堪的场面,热泪盈眶过,也绝望至极过,”何旭目光晃了晃,“你知道么,隔着屏幕看到真相,和亲眼看到真相的感受,是截然不同的。”
“我当时看着那些激增的病患,突然觉得特别难过,因为他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窗外大雪正纷扬,何旭的记忆也纷纷而落,“他们不过是生在这片土地,有的甚至只是短暂地踏足了这片土地,他们不过是出门逛街、买菜、聚会的寻常百姓,他们认认真真又勤勤恳恳地活着,和往年一样期盼着新年的到来。可谁能想到,病毒就这么悄无声息地降临在了他们身上。”
何旭声音重重一哽,又重复一遍:“那些感染的人,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所以——”何旭抬起眼,“身为医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向鸿笺回视着他眼里的波澜:“清楚什么?”
“生死面前,没有公平。”
一句话,让向鸿笺心口一滞。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塞了一把棉花,什么都说不出来。
“但活着的每一天,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公平的24小时,我只想对我能把握的每一个24小时负责任,”何旭看着向鸿笺,目光平直得像是能看透人心,“所以,别劝我,也别告诉谨以约,我不想她看到我这个样子。我希望在她心中,我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心有大义、与她天南地北并肩跑新闻的少年。”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风吹走一片白茫茫,又吹来另一片白茫茫补上。
这一刻,大地干净,心思透明。
-
Z市。
谨以约正在小区的花园里挖土。
家里没有能够种菜的东西,这一套工具,还是她跟邻居家的小孩子借的。
挖完土之后,她提溜着小粉桶回了家,然后根据小时候的记忆,把菜籽在花盆里播种了下去,又浇了些水。一切弄好之后,她把花盆搬到了阳台。
结果,刚打开阳台门,谨以约就犹豫了。
阳台确实是家里阳光最充足的地方,适合植物生长;但是阳台没有暖气,气温过低。
谨以约权衡了一下利弊,最后还是把花盆搬进了室内,放在了阳台推拉门的旁边。推拉门呈半透明,这样既保证了温度,又保证了充足的阳光。
虽然进出会有些不方便,但也无所谓了。
毕竟,她现在最在意的事情,是看看这把无名的种子,究竟会结出怎样的果。
结出的果,或许就是张之年想要告诉她的答案。
一切都弄好之后,谨以约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手掌碰撞出声响,与这声响一同响起的,还有手机的提示音。
谨以约下意识地朝离她一米多远的茶几上望去。
她眼睛尖,一眼看出了屏幕上的推送,是微博发来的消息——
您的特别关注NIANSHI发微博了。
或许是这个瞬间,太过不巧合。
她在洛城待了那么多天都没等到的消息,却在她离开洛城的第一天,就燃起了苗头。
这份微妙的错过,让她有片刻失神,指纹解锁解了好几次才解开。
终于,她得以看到这条微博的全貌。
NIANSHI:我愿意用所有,换妈妈手术成功,求菩萨保佑。
配图是一扇窗户,窗外是一面白色的墙壁和一片蔚蓝的天空,零星缀着几片雪花。
最下面跟着一条定位:洛城人民医院。
然后,谨以约点开对话窗口,看着自己给她发过去的私信,依然是没有任何回复。
她又赶紧把自己原先发过去的内容,复制一遍给她发了过去。
保险起见,她还在刚刚的微博底下,留了一条评论:你认识张之年吗?
然后,退出微博,开始看车票。
幸好今天还有一趟,晚上七点前就可以到达洛城。
然后,买票,穿衣服,出门。
坐上高铁的那一刻,谨以约才发现,她突然之间,很想给向鸿笺打个电话。
于是,谨以约从通讯录里调出了他的号码。接下来,她手指只要轻轻一落,触上那个绿色的接通键,这个电话就能拨通。
可是,她盯着这个界面盯了很久,还是没有按下去。
他应该已经回去了吧?
还是不打扰的好。
这样想着,谨以约把手机收了回去。
几个小时后,列车准时到站,谨以约拿着行李从出口往外走,与此同时,目光轻抬,寻找着出租车的指示牌。
下一秒,却又倏地回落。
原因只是,在目光抬升的过程中,她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打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