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想法发散得太过顺畅,谨以约自己甚至都没意识到,那个人已经成为了她逻辑思维的一部分。
不管是跟他有关的事,还是跟他无关的事,她总能兜兜转转地,转移到他身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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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医院后,谨以约看电梯人多,便打算走步梯。
结果,刚打开步梯门,她就听到一阵叫喊声掺杂着脚步声,由高及低地传了下来。
先是一道妇人的声音,带着掩不住的急迫,叫喊着:“囡囡!囡囡!”
紧随其后的那个声音,同样急迫:“妈!您慢点跑!小心摔了!”
“囡囡!囡囡!我要去找囡囡!”
“妈!我就是囡囡!”
一则来自陌生人的对话,谨以约却凭借敏觉的本能,瞬间明白了这则对话因何而起。
她停住脚步,一个抬眼,声音的主人公就这样映入眼帘。
在楼梯拐角站定的妇人,还在重复奔跑时的那句话:“囡囡!我要去找囡囡!”
站在她面前的女儿紧紧握住她的肩膀:“妈!我就是囡囡!”
谨以约看着这一幕,不知为何,莫名就有些想哭。
这股酸涩的心绪托举着她,从心间一路汹涌至眼眶。她茫然无措间,突然一只手握上她的胳膊,她下意识地朝后一退,紧接着,后背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还没来得及回头,一个温热宽厚的手掌,便捂住了她的眼睛。
楼梯上的对话声还在继续。
“你是囡囡?”妇人声音一顿,又犹疑地响起,“你不是囡囡,我们囡囡没这么大。”
空气静默了一瞬。
“怪囡囡长得太快了,”她字里行间都是掩不住的无奈,“妈,您先跟爸回去。”
“可囡囡?”
“囡囡在病房等您呢,不信您问爸爸。”
“老婆子,跟我回去。”一道沉稳的男声伴随着脚步声传下来,“闺女,我先带你妈回去,你跟医生好好聊聊。”
“好。”
脚步声又起,几道上行,几道下行。
谨以约在一片温暖的漆黑里,清晰地捕捉到他们的脚步声和对话声。
“张医生,不好意思。”
“没事,你母亲没受伤吧?”
“没受伤,”那声音明显一顿,“就是,她怎么会突然这样啊?”
“这其实是阿兹海默症患者普遍会有的症状之一,只不过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面对那些他们记不起来的人,有的人表现比较平静,有的人行为则会比较过激。”
“这个病,真的没办法治好吗?”
“很抱歉,目前的医学,暂时还无法治愈。”
这个点的楼道冷清又安静,空气中的每一秒,仿佛都被无限抻长。
“那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妈,一天一天地忘记我吗?”
这个问题,没等来回答。
“张医生,这病可真残忍啊......”她喟叹一声,再开口时声音带着明显的哽意,“就跟橡皮擦一样,轻轻一擦,感觉之前活过的人生,都不作数了。”
空气一阵静默,徒留脚步声回响。
这声感叹,同样没等来回复。
但却隔着几层楼梯,在谨以约心中,掀起了回环往复的海浪。
那海浪一叠又一叠拍击着暗礁,捶打出她心灵深处的回声。
“这病可真残忍啊,就跟橡皮擦一样,轻轻一擦,感觉之前活过的人生,都不作数了。”
一句话,就这样,让她的眼泪,决了堤。
向鸿笺感受到手掌一阵洇湿,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要挪开,稳稳地拥她在怀。
偏是这份庇佑,让她情绪更加汹涌。
她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她隔绝那个真实又残忍的世界。
十几天前,在暮城,她对他说:“整个世界都是带着记忆往前走的,唯独他们是丢失着记忆往前走的,这种背道而驰感,是会撕裂一个人的。”
彼时,他曾这样回应过她:“谨以约,我接下来这句话可能会有点残忍。这种背道而驰感,撕裂的不只是病患,撕裂的也是,跟他们有感情的人。”
如今,事实在前,当谨以约仅仅因为一则陌生人的对话就陷入一种近乎悲伤的情绪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向鸿笺的那句话,其实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因为,当她通过购物车的碎片,一点一滴地拼凑出张之年生前的轨迹,她才发现,当她对这个生命了解越多,她心底的遗憾与悲伤也就越重。
谨以约没忍住抽了下鼻子,抬高手臂,握住向鸿笺湿润的手,转过身来,对上他漆黑深邃的眼,哽咽着问:“张之年也这样过吗?”
“没有,”他拥她入怀,声音低沉,却让人莫名心安,“我向你保证。”
“嗯。”带着鼻音的一个字,带着一种无须追索的信任。
他的胸膛宽阔踏实,谨以约心情渐渐平复,这才抬起头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你家没人,就来这儿了,”向鸿笺轻轻地拥着她,“抱歉,昨天开的是国际会议,要迁就国外的时间,结束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怕打扰你休息就没有联系你。”
“那你怎么不给我发个短信。”嗔怪的语气。
“怕你睡眠浅,吵醒你,”向鸿笺忍不住笑,“你这么担心我,怎么不给我发个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