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戎马倥偬多年,浸淫军营,说话糙起来没边,不是顾时安这种文弱书生能比的。
顾时安骂不还口,兀自捂着头沉默了许久,霍得坐端正了,抹掉多余的表情,敛袖抬筷继续烤肉。
边烤边说:“这真的是上好的黄牛肉,姮姮你喜欢吃要多吃点。”
姜姮极为给面子,站起来舀了一碗新鲜的杏酱,笑道:“好。”她抬头瞥了一眼梁潇,“坐下,吃饭。”
梁潇看了她一会儿,乖乖地坐下,继续给她斟茶布菜。
这顿饭吃得极安静,除了杯盘碗碟相互碰撞的细微声响,便只剩下姜姮在说话。
梁潇和顾时安偶尔应和她一两声,那副如丧考妣的样儿,好像崔太后下令要杀的人是他们一样。
好容易把这顿饭吃完,侍女们进来把残羹冷碟收走,又端上来湃过的梅浆解腻。
姜姮端起玉碗吮了一口,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她掠了眼仍旧沉默低沉的梁潇和顾时安,叹道:“你们要是再这样,我就要哭了。我其实挺怕死的,我觉得现在日子不错,我一点都不想死,再说我还有晏晏,我还没看着她长大嫁人,我不甘心。”
“你不会死。”
“你不会死。”
梁潇和顾时安同时开口。
姜姮靠在黄花梨云鹤香桌上,托腮看他们。
两人对视一眼,逐渐平静下来。
梁潇先开口:“咱们商量个对策,总是被动躲藏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姮姮总不能在相府里躲一辈子。”
他的声音沉定清醇,莫名让人心安。
顾时安亦敛眉沉思,忖道:“要我说只有把这些祸害都除干净了,才能高枕无忧。”
这倒跟梁潇想到一块去了,他凤眸中暗藏戾气,凛冽如刃,习惯性地拨弄玉扳指。
顾时安和姜姮安静看着他,看了许久,他终于开口:“给我一张相府周围的舆图,越详细越好。”
顾时安的宅邸在广平坊,离皇城甚近,周围住的都是皇亲贵胄,远离喧哗闹市,布局并不复杂。
梁潇把舆图摊开在书案上,要了杯沏得酽酽的茶,看这架势要通宵达旦。
姜姮陪他坐到子时,实在熬不住,眼皮开始打架。
梁潇把目光从舆图上抬起来,落到姜姮的脸上,温柔道:“你回去睡吧。”
话音刚落,书房的门被推开,顾时安端了碗汤进来,端端正正摆在梁潇的手边,敛袖于身前,乖巧:“参汤,百年老山参,你喝了提提神。”
姜姮揉了揉惺忪欲睡的眼,迷离地看向顾时安,又好奇地探头看了看那百年老参汤,新奇道:“时安,你好有钱。”
从前做王妃时,这种东西对于姜姮来说自是见怪不怪,可当了那么久的民妇,伙食水准下降得厉害,看这百年山参自然觉得稀奇。
顾时安道:“花了我一年俸禄买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喝。殿下,你快喝,喝完了今晚别睡了,快点想对策。”
梁潇鄙夷地低睨了顾时安一眼,宛如回到了在襄邑的那个冬天,这人裹了件棉袄寒酸瑟缩站在城台上。
都当相国了,还是这么个熊样。
梁潇端起那碗参汤喝了一口,凛色冲顾时安道:“我需要你帮忙。”他顿了顿,转向姜姮道:“你先休息。”
姜姮也确实困了,深知也帮不上什么忙,干脆不要添乱,就转了身要走。
梁潇忙道:“让侍女搬张横榻过来,就睡在书房里,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姜姮呢喃:“你是不是过于紧张了?”
梁潇还没说什么,顾时安忙说:“不紧张,不紧张,你就睡在这里,我们说话小声些。”
顾时安的书房并不算宽敞,临时摆了张螺钿紫檀三叠屏风,垂下绣帷罗帐,姜姮在里头合衣而卧。
书房点了几盏灯,昏黄的烛光都帷幄渗进来,耀在面上,耳边又有断断续续商量对策的低语声,姜姮本来正困倦,躺下反倒睡不着。
她翻了个身,外头说话的声音立即止歇,不一会儿就听见刻意压低的脚步声,随即帷幄被掀起,泻进来点光芒。
姜姮立即闭紧眼,装作睡梦中呓语。
她听见那脚步声慢慢靠近自己,紧接着传来衣料摩挲的声响,伴着冷冷的檀香气息,柔软温凉的唇瓣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他给她往被里塞了个汤婆子,又给她掖了掖被角,才轻步退出去。
帷幄重新被放下,重归昏暗与安静。
姜姮合眸微笑,暗中告诫自己不要再翻身了,快快睡觉。
这一觉时睡时醒,磕磕绊绊到天亮,姜姮迷迷糊糊爬起来,打着哈欠拂帐出去,见梁潇和顾时安一个伏在书案上,一个缩在圈椅里,正睡得香。
她新奇地逡巡了一番,最终跑去了梁潇跟前。
本来只想逗弄逗弄他,伸出一根手指点向他的鼻尖,肌肤将将相触,梁潇立即睁开眼,飞速擒住她的手腕,目露凶光,锐利扫来。
姜姮叫他吓了一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哀声低呢:“疼疼疼。”
梁潇慌忙松开她的手。
姜姮吃痛地揉捏着手腕,埋怨地斜睇梁潇,梁潇生怕伤到了她,想捏过来看看,又怕她生气,手掌徘徊于侧,不敢再往前一步。
他有些懊悔,又委屈:“姮姮,你怎么一声不响地就过来了,我还以为……”追杀你的你的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