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天心领神会。
牛乃棠以郡主身份出游，地方上的官员必然会盛情相迎。而秦无天出身草寇，做过山匪，更能体察当地民情。
而皇帝的安排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韩清与蒋坤是去监督当地官员的，可是谁又来监督他们呢？当地方官员献上的利益足够大的时候，谁都不能保证其中不会有贪腐发生。秦无天与郡主夫妇随后而至，其实也是在监督韩清与蒋坤。当朝廷的监督不能及时跟上的时候，便是给权力向灰色领域发展的机会。
皇帝不会给底下人这样的机会。
处理过水灾一事后，穆明珠转向穆雪衣，问道：“下午是什么安排？”
穆雪衣道：“该是右相大人前来，与陛下商谈夏州、凉州等北边州郡中的鲜卑族人如何安置等事。”她略有些诧异，道：“这个时辰，右相大人该来了。”
她话音方落，殿外就传来通报声，乃是萧渊来了。
“臣叔父病了。”萧渊无奈道：“书童说是昨夜便高热不退，方才在家中走路都飘，还强撑着要入宫议事。书童怕出事儿，求到臣跟前来。臣叔父那人，陛下您也清楚，他若是拿凉帕子擦了脸，真是能咬牙撑下来，说不得议事过后，能叫您一点异样都察觉不出。不过臣既然知道实情，也不能看他这么逞强，少不得来走这一趟。”
穆明珠没想到萧负雪忽然生病，听起来还很严重的样子，轻轻“哦”了一声，静默了一瞬。
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她感到轻微的不知所措。
若是抽丝剥茧去分析，她对萧负雪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剥去她那曾经有过的青涩恋慕之情，两人之间八年的师生情谊也不是假的。但是因为那一段双方时间上错位的情愫，也因为君臣的关系，穆明珠选择了干净利落切割与萧负雪之间全部的私人情谊，全然公事公办。她会这样选择，固然是相信萧负雪的品格，他有君子之德，不因私事而坏公事。但若细究，她未尝不是在逼自己理智而坚定。
此时骤然听闻萧负雪生病，在穆明珠心中，那些原本被理智封存的关切之情，还是浮了上来。
然而从产生情绪，到真正有所行动，还是会经过理智的处理。
穆明珠坐在原处，回过神来后，轻轻动了一下，抬眸看了萧渊一眼，问道：“可请薛医官去看过了？”
萧渊也在等她的反应，道：“臣出府的时候，刚派了人去请薛医官。”
穆明珠又“哦”了一声，顿了顿，道：“你回去派人把药方抄一份送来。”她看药方便知萧负雪的病情如何。
“是。”
穆明珠又道：“若要什么药材，只管往宫中取用。”
萧渊又应了，见她没有旁的吩咐，又回府去关切病中的叔父。
这半日穆明珠原本是要与萧负雪商讨国事的，此时萧负雪一病，倒是空了出来。她平时政务缠身，只在夜里与齐云同眠，便也觉得满足，忽然闲下来，在偏殿慢慢走了两圈，先是道：“去请驸马过来……”话说到一半，反应过来，齐云如今整日都在校场了，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天光，不愿再想着萧负雪的病，索性道：“朕要出宫。”
她换了常服，乘马车往校场而去，刚出宫门，便接到了萧渊送来的药方，看时不过是些寻常驱寒温补的药，知道萧负雪并无大碍，放下心来，原本略有些沉重的神色也舒缓了。
待穆明珠来到校场附近时，恰好临近用晚膳的时辰。
她想了一想，没有往校场中去，因齐云在她面前一向追求整洁干净。她虽然不介意，但齐云肯定不希望大汗淋漓的模样给她看到。
她便往校场旁边的一处酒楼中去，坐在临窗的雅间，这才要扈从去悄悄请齐云前来。
果然如她所料，齐云来的时候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脸上红色未退、显然是出过一场热汗，可是面上已经一滴汗水都寻不到。他似是有些诧异于穆明珠主动寻来，黑眸发亮，唇带笑意。
穆明珠招手，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来，笑道：“午后无事，我想你了。”
齐云一笑，拎起茶壶，以热茶为穆明珠清洗杯盏，目光落在桌角反扣的药方单子上，微微一凝，转而看向穆明珠，含有询问之意。
穆明珠会意，翻过那药方来，道：“右相病了，萧渊抄送了一份药方来。”
齐云晃动着杯盏中的热茶，垂眸道：“右相大人吉人天相，必能转危为安。”
“你几时改学算命了？”穆明珠笑道：“算得还挺准。”
齐云淡笑不语。若右相病得严重，她又岂会还有心情谈笑？
穆明珠隐约清楚齐云比较介意她跟萧负雪的事情，歪头看过来，笑道：“不是吃醋了吧？”便搭着他的手臂，哄道：“你这么一笑，我就心里发慌。”
齐云认真道：“右相大人乃是国之栋梁，臣盼他平安还来不及，何来吃醋之说？”他这话说得诚心实意，倒是叫穆明珠一时哑然。齐云看着穆明珠愣神的模样，无奈一笑，他当然盼着萧负雪平安长寿，这里面的道理陛下是不懂的。
因齐云离开，又到了晚膳的时辰，校场中的几百学生也都散了。习武的子弟本就出身富裕，其中有手头特别宽绰的，便结伴往这处酒楼而来，一路喧闹。
穆明珠从窗口望下去，就见四五个紧身骑射服的少年从楼下经过，乌发高束、青春洋溢。其中一人束发用了近似丹红颜色的缎子，随风一飘，鲜艳夺目，叫她想起当初北郊马场赛球的齐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