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虔诚修佛，在出行方式上从来不赶新潮，道：“贫僧愿走陆路。如此一来，若贫僧走通，陛下便有陆路与海路两条路可走。”
穆明珠点一点头，又与他漫谈片刻。
虚云虽然也已经二十有三，可因为他清秀瘦削，且常年在寺庙中肤色苍白，倒仍旧是少年之态。
穆明珠看着他，总是想起他小孩时的模样来，见他要远去万里，自己心中不舍，他却是平和从容，不禁问道：“你们修的佛究竟是什么呢？”她半是玩笑道：“朕这样铁石心肠的人，都舍不得你远去万里，你倒是不甚在意。”
虚云之所以能被世人奉为高僧，不只在于他是怀空大师唯一的弟子，也因为他能用通俗的话讲出震概人心的道理。
此时虚云略低了头，徐徐道：“不管是贫僧还是陛下，每日所用饭食，都是从土中来，经雨水灌溉、太阳照耀，经脾胃运作后，养着我们的身体发肤。所以我们与所用的饭食，与田间的土地，春日的雨水，白天的日光，夜晚的星空，原是一体的。贫僧在洛阳寺中见一花，便如见陛下。贫信在万里之外的王舍城见一粒沙，亦如见陛下。”
穆明珠整日忙于政务，听了这番话，而且还听进去了，忽然间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她的意识无限延伸出去，不只困于她的躯壳之中，而是与殿外的万颅晴空都连为一体。
她有一瞬出神，愣了愣，想起什么，对虚云道：“你离开清阳之前，去见一见右相吧。”
虚云疑惑看她。
穆明珠抿唇一笑，道：“你这佛法讲得真不赖，可以治心病。”
因右相这一病长久，连皇帝亲自登门都没能请出来，朝中官员已经瞪大了眼睛，要看柳催、卢净与胡辛三人中究竟是谁能平步青云。
谁知道皇帝出人意料，先是把地方官员上的老臣调了十数名入洛阳，譬如扬州刺史李庆便在其中；随后竟将柳耀、卢净与胡辛三人都派往了地方上，柳耀往青州任刺史，卢净往江州任刺史，而胡辛则揽了个肥差，巡视总理天下铜矿。如此一变动，三人分不出胜负，眼看着皇帝是要将地方上的老臣升入中枢了。
李庆等老臣入中枢，穆明珠便按照他们原本管理的地方不同，要一人负责熟悉的两三州事务，随后交由高廉、李思清等协理。
高廉、李思清本就是极有经验的老臣，李庆等人也很熟悉所辖地区的民情官声，皇帝原本坚持用柳耀等新人，本是存了栽培之意，如今要三人都往地方上去，却不知是放弃栽培了，还是说这也是栽培的过程。
穆明珠身上的担子卸下来一半，终于从前阵子疯狂的政务中透过一口气来，甚至偶尔有了闲暇能在小殿歇息半日
。
随着秋天将至，武举初试已经在紧锣密鼓筹备中。
齐云做事认真，前期准备到位，至此反倒不需他再早出晚归督练。
这日风和日丽，穆明珠得了半日闲暇，命人快马将齐云召回。
齐云忽然被召见，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匆忙赶回来，却见皇帝好整以暇坐在窗边榻上，抬眸看见他，启唇一笑。
“来。”穆明珠招手笑道：“当初去扬州的船上答应过你的，有机会教你练字……”她把玩着手中墨笔，似是随意道：“我答应你的事情，怎能不兑现？”
第272章 番外九
思政殿偏殿中，穆明珠在等候见人的间隙翻着奏章，一抬眼却见穆雪衣立在一旁理着案上文书，颇有些心不在焉——她双手摞着文书，目光却落在虚空中，不知出神在想什么。
“可是累了？”稳明珠笑道：“若是昨夜没歇息好，这会儿没要紧事再去躺一躺。”
穆雪衣回过神来，慌乱一瞬，忙摇头道：“臣不累……”她对上皇帝的眼神，如实道：“臣是想起柳大人，师父她强于算经，可性子却木，忽然往一州去做刺史，也不知她……”
她担心以柳耀的性情，为一方大员撑不住劲。
“郡主与秦将军如今也都在扬州，真有什么事情，不会袖手旁观的。”穆明珠先是安慰了一句，又道：“柳耀她一向只管算账，是她的长处，也是她的短处。朕如今要她往地方上去，也是看看她有没有更多可能性。就好比烧热了的铁块，你不把它放到冷水中去，便永也不知是会中途断裂还是终成利刃。”她见穆雪衣流露担忧之色，笑道：“当然她就算地方上做不来，总还可以回来给朕管账。”
穆雪衣松了口气、低头看向自己手中凌乱的文书，有些抱歉地一笑，抬眼见皇帝已埋首在奏章中，不禁眸中流露感激之色——陛下待人宽和，非但不因她这偶尔的走神而但怒，反倒分神抚平她的担忧。
她低下头去，神色认真，把每一册文书翻开到需要皇帝审批的那一页，按照事情轻重缓急排出次序，一面排着一面记着内容、以备皇帝偶尔的问询，最后拿镇纸仔仔细细将页面压平，使得一摆逻文书整齐清爽地陈列在案上，只待皇帝的巡视。
外面宫人传报，说是杨菁已奉旨前来。
穆明珠对穆雪衣点头，示意让杨菁入内，细细在奏章上写完最后一笔，拾起头来却见杨菁并非独自前来——她还牵着八岁的女儿杨瑶。
杨菁在宫变那年有孕，后来得穆明珠恩准，是在宫中诞下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