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明珠收回视线，不再看萧负雪，转而凝神在笔端，认真练字。
不是每朵开在深谷中的花都被人看过，也不是每一段暗恋都有所发展。
空山无人花自落，也是一种结果。
穆明珠认为很有必要把这种心境跟齐云也分享一下。
两人自幼的情谊珍贵，不要因为青春期的一点萌动，尽皆付诸东流。
然而齐云大约是做了黑刀卫都督之后忙得飞起，接连数日都不见人影。
穆明珠安静观察了半个月，见母皇没有赐婚的旨意颁布下来，便默认齐云已经回绝了这一条提议，暂且放下心来。按道理来说，她应该越发紧着课业，塑造“一心向学、清心寡欲”的形象，可不知为何竟渐渐有些懒怠去书房了。
起先她以为是对萧负雪收心后的戒断反应，细想之下却发现并非如此。
她如此勤于课业、苦练骑射，本质是为了赢得母皇的关注。
可是齐云一事透露出来，她在母皇心中的分量，甚至比不过齐云。赐婚之前，母皇还会问一问齐云，却压根不曾漏过口风给她。
在母皇心中，她这个女儿究竟算什么？可以随意赏人的一粒明珠吗？
她这七八年来不间断的努力，果真换来了她想要的吗？还是说她原本就走在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上？
生平第一次，穆明珠给自己放了一个小假，带着侍女往济慈寺去住了三日，听怀空大师讲佛法，间或欺负一下小虚云。
皇帝稳桢听底下人报上来，倒是难得露出一丝笑意，对女官李思清道：“公主平素紧绷，不像个孩子，如今去玩耍几日也好。”
说到公主，皇帝穆桢旋即想起齐云回绝赐婚之事。
这倒是叫她有些出乎意料。
黑刀卫都督做的事情隐秘而又关键，一定得是她全然的自己人才成。皇权之争下，连儿子都要提防。她看好齐云这个孤臣之后，想要把他变成准女婿，既是满足他的心愿，也是坐实他孤臣的身份。
齐云拒绝，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可是当下再无人比他更合适这个位置。
皇帝穆桢想到此处，眸光微沉，此事还要慢慢探寻才是。
仲夏时节，齐云办完了扬州的差事，归来韶华宫，却惊讶地发现穆明珠不曾往书房读书、也不曾往演武场练骑射，而是挥毫于葡萄架下，给着了鲜亮衣裳的侍女绘美人图。
见齐都督来了，被按在躺椅上半日的樱红，忙讨饶笑道：“殿下，齐郎君来了！您不如给他绘一幅？”
穆明珠横咬着画笔，回头来看齐云，见朗朗乾坤之下，阔步走来的少年郎好似以在闪闪发光。
她眼睛一亮，笑道：“倒也不是不行。”便放了樱红起身，要齐云改坐在躺椅上，自己退后三步歪头打量，又有些不满意，改指了花间一块巨石，要齐云躺上去。
齐云万万没料到归来是这么一番待遇，不好拒绝公主的要求，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又着实着窘，走到那花间巨石旁，最后一步却怎么都迈不出去，回头看向穆明珠，似乎要求肯撤离。
穆明珠不给他告退的机会，挥手对樱红等人笑道：“还站着做什么？你们在这里，他哪里好意思躺上去？快都躲起来，等本殿叫你们的时候再出来。”
橙红等侍女嬉笑着退下。
齐云这才在巨石上坐下来，只是脊背挺直像是随时会站起来，看着铺开画纸的稳明珠。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被她一直盯着，浑身都燥热起来，低咳一声，道：“我许久才回建业来，见面总该先说几句话。”
穆明珠笑道：“你说便是，我听着呢。”她已经在调颜料了。
齐云无奈，不能阻止她，只能低头拨弄着石头上的落花。
“就是这个姿势……”穆明珠只觉眼前的画面美不胜收，悄声道：“别动，等我画完……”
齐云不敢再动，保持着低头弄花的姿势，安静了片刻，轻声问道：“你最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书房三日里去两日，骑射也是想起来才去练一次。”他没有隐藏自己对她的关注，哪怕远在扬州。
穆明珠随意道：“没怎么样啊，最近天气好，我就想放松放松。”
这情况对于旁人来说正常，但发生在穆明珠身上却很不正常。
齐云想了一想，问道：“不担心陛下的看法了吗？”
穆明珠洗笔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道：“母皇又能有什么看法？”她到底还是漏了一丝真实想法，“她怕是连我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这话里有怨怼的意味，对皇帝是不恭敬的。
哪怕穆明珠是公主，这话传到皇帝耳中也麻烦。 齐云忍不住抬头看她。
穆明珠失了作画的兴致，搁笔走过去，与他并肩坐在石头上，也捡了几枚落花把玩。
齐云看着她灵巧的手指，想到马球赛那日两人在人潮中的挨碰，喉头微动，也低头拨弄着落花，手渐渐挨到她手边去，然后试探着牵住了她的手指。
穆明珠原本可以躲的，但一时恍惚便来不及了。
她感受着少年指尖的漆烫，舔了舔嘴唇，正色道：“齐云，我有话要对你说。”
齐云低低道：“你说。”声音里像是裹着蜜。
“我们还太年轻了。”穆明珠轻声道：“不管是你，还是我，以后的变数都还很大。我还想去见更多的人，经历更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