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条扭曲可笑的道路上拼搏了太久。
而更关键的问题在于，她果真需要母皇的评判吗？
当放下这一则执念之后，穆明珠变得松懈下来，这几个月来她重新捡起了画笔，读书时也选自己感兴趣的内容，比起在演武场中枯燥练习骑射、她更喜欢往城外野山中打猎。这么一来，也许呈到母皇跟前的成绩不再那么亮眼，可是穆明珠渐渐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充盈。
生平第一次，她意识到这是属于她的生命。
既然这是她的生命，那么她要不要试一试呢？
穆明珠眼前又浮现出少年泛红的俊颜。
她咬了一口清甜饱满的李子，看着那绵黄果肉上留下的牙印，又露出那烦恼与羞掺半的微妙表情来。
待到冬至典礼上，穆明珠站在底下，看着上面跟在母皇身后接受众臣朝拜的太子二哥，心境已经趋近平和。
就像怀空大师所讲的故事，父母有其偏爱。看来她降生的这个家里，母亲已经注定偏重二哥，她也只能看开。就像是陌生人之间讲究缘分，亲人之间亦然——大概母皇就是跟二哥投缘吧。
可是当穆明珠开始接受这一点的时候，建业城中风云忽起，据说储君意图兵变，却被皇帝识破。
储君一党被一网打尽，而周瞻也落入狱中。
穆明珠从前只拼命想要争得母皇的重视，却从未体会过皇帝凛若寒霜的一面。她无法想象就在半个月前，还当着众臣的面夸赞周瞻的母皇，竟然已经在筹谋拿下亲儿子；也无法想象彼时恭敬守礼的二哥，竟在暗中筹谋着要弑母篡位。
废太子入狱，据说审理人正是黑刀卫都督齐云。
这一场大变局，也波及到了宫内，韶华宫中连续半月不许出入，穆明珠困守其中，零星听到关于废太子的坏消息，艰难地把冷酷无情的帝王与她从前心中向往的慈母拼接在一处，第一次看清了“母皇”的全貌。
她在风雨重重的变局中，于惶恐中又有一丝庆幸——幸好她在事发前半年，因为赐婚一事及时转变了态度。
若她当时没有改变，仍是一味求进，势与周瞻争个高低，焉知落在母皇眼中会是什么居心？
她不确定韶华言的封锁意味着什么，也不确定母皇是否会派人审音她的宫中。
历来牵涉到皇权之争，都是宁肯错杀，不能放过的。
据说建业已是满城风雨。
她应该想办法见一见齐云——废太子的主审人。
落雪那一日，随着水晶果盘送进来的，还有一卷小小的字条。
入夜时分，韶华宫正门仍旧封锁，侧门却悄悄留了一道缝隙。
穆明珠身披斗篷，不提灯笼，独自出了侧门，穿过相邻园子的角门，摸黑走过长长一条甬道，一转过墙角便看到墙下等候的少年。
他低头站在那条深长的南道中，息前身后都是望暗。只他身边墙头高县着紫明亮的羊鱼灯签昭
得粒粒落雪闪闪发光，也勾勒出了他颀长的身影。
穆明珠提着斗篷，避着重重的封锁，暗夜中踏过积雪，手指冰冷，手心却汗出。
见面的时间越久越是危险。
她提着斗篷，跑着迎上去。
齐云早已听到她的脚步声，抬头看心爱的女孩从黑暗中冲出来，降临在他的灯光中。
“齐云……”穆明珠站定喘息。
齐云“嗯”了一声，目光从她泛红的脸颊挪下去，又顺着她提着斗篷的手指看下去，忽然一动却是俯身下去，为她挽起斗篷沾了湿冷雪水的下摆，轻巧打了两个结；而后他直起身来，解去了身上大氅，上前一步，展臂为她披上。
两人相对而立，如此动作之下，穆明珠只觉整个人都好似被他圈在怀中了。
沾着少年体温的大警覆上肩头，穆明珠一抬眸，恰望见雪粒正在少年浓密乌黑的睫毛上融化成水。
明艳无双，大脑忽然空白了。
少年的怀抱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引力，要她不可抗拒向他靠去。
第287章 童养夫番外（十）
齐云此时却未存他念，为穆明珠披上大氅后，便守礼退后半步，掩饰性地负手于身后，只一双深黑的眼睛仍是盯着眼前人。
穆明珠从那一瞬迷幻的氛围中惊醒过来，只觉自己脸上发烫，好在她是跑过来的，想来不至于露出端倪。
她一手拢紧大氅，一手以微凉手背贴上脸颊，收拾小心神，想到今夜密会的主要目的。抬眸看向产云低声道：“当真是你审理废太子吗？”
齐云望着她，没有说话。
穆明珠看懂了他的默认，又问道：“那……母皇会怎么处置废太子？”
齐云抿唇，道：“凶多吉少。”他看着眼睛张大的女孩，没有出于保护的心态而粉饰太平，又道：“九死一生。”
局势凶险，她应该知道真实的情况。而他也相信，以她的智慧果决，能做出最好的选择。
穆明珠在此之前虽然也对废太子的下场有过设想，但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她原本认为母皇至少会留废太子条性命。如今齐云告诉她“凶多吉少”“九死一生”，他是此案的主审人，没人比他更清楚母皇的态度而他没有必要骗她。母皇是真的对废太子动了杀心。
她感到寒气顺着小腿丝丝缕缕蔓延上来，忍不住挪动了两下，肩膀靠在墙上，抬头看向齐云，轻声又问道：“那又会如何处置我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