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人人自疑的时候,韶华宫中忽然多了黑刀卫都督的大氅算怎么回事儿呢?
穆明珠后知后觉,方才她走得急,竟是忘了将大氅还给齐云。
“就锁到我寝室东边柜子里,压在那几床被子底下。”穆明珠想到今晚齐云透漏的情况,当不至于搜宫搜到她睡房中来。
樱红抱着大氅没动,眉心紧皱。
穆明珠安慰她,笑道:“果真连我睡房都搜了,一件大氅又能如何?只说是封宫之前,齐云来寻我,不小心落下的便是了。”
楼红还有些迟疑,轻声道:“虽然奴等知晓殿下与齐都督是自幼的情谊,可若传到外面去……”她还是尽量委婉在说。
穆明珠眉梢一挑,想起此前母皇赐婚未成之事,冷笑道:“那又如何?了不起便是母皇赐婚下来,我又怕什么?”她当着樱红,倒是有底气吹牛了。
仔细想想,她的确有这吹牛的底气,毕竟连她唯一担心的问题,齐云都已经亲口应允——哪怕赐婚之后,她仍是自由的。
樱红双目睁大,盯着穆明珠,一时说不出话来。她虽然知道公主殿下是去见齐都督了,但在她的理解中,公主殿下是为阖宫上下的家危担忧,凭借从前的情谊,从齐都督口中问一问外面的情形,合情合理。可是公主殿下突然的“赐婚说”算怎么回事儿?这二位之间的感情难道已经不再是两小无猜?最关键的是,公主殿下这心思,齐都督他明白吗?
穆明珠原是随口一说,对上樱红惊讶的目光,倒是有些羞恼了,不等樱红发问,先伴怒掩饰道:“哎呀,我不过一句气话,你想到哪里去了?”便自己掀帘子往睡房去了。
樱红随后跟进来,如常点灯放帐,只动作比平时多了几分磨蹭,看模样仍是想要细问的,只是碍于公主殿下的脾气不好问出口来,却还是在观察穆明珠的神情。
穆明珠背对她躺在床上,翻了一卷闲书看。
樱红脚步轻轻退出去,过了片刻又入内,大约是熨干了大氅,捡了一只机子,踩着攀上东边柜子,先把单面的棉被取出来,再把大学放到最底下,而后又把棉被一压向去。
穆明珠支着胳膊,慢悠悠翻着书页,从樱红过份放慢的动作声响中感受到她那一颗想问又不敢问的心。
穆明珠将眼前完全没看进去的书页翻过去,在今晚密会后,她其实也心绪很乱。
“准你问。”穆明珠蹦出三个字来。
樱红虽然手上做着活计,其实一直竖起耳朵留意穆明珠的动静,闻言立时从杌子上跃下来,快步赶到床边来,半跪半坐在脚凳上,笑问道:“殿下见齐小郎君都说了什么?怎么披了齐小郎君的大氅回来?”
主仆多年,彼此了解,冬雪寒夜,齐小郎君借衣给公主不奇怪,奇怪的是公主意然在这样危险的境地下穿回来了——而齐小郎君竟没有提醒吗?
不得不说,樱红实在是太会问了。
穆明珠第一反应是说“天冷他借我的”,可是话还未出口,随即想起灯下初见,齐云为她披上大氅时的那一刹那。
那是他忽然上前,她被氛围蛊惑,误以为会有一个拥抱,竟忍不住前倾。
电光火石之间,她好像找到了自己最后那看似突兀的拥抱由来——那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她潜意识里的蓄谋已久。
天呐!是她色迷心窍而不自知,竟在期待与齐云的拥抱!并且最终付诸行动了!
樱红问完之后,就一直盯着公主看,却见公主愣神盯着眼前合拢的书、一言未发脸色却越来越红。
继续下去,樱红甚至怀疑殿下受了风寒发烧了。
“殿下?”樱红轻声疑问。
“不、准、问、了。”穆明珠猛地跪坐起来,拉开床位的锦被,藏起发烫的脸,“我要睡了。”
樱红委屈道:“殿下先说准奴问的,怎么出尔反尔?”
穆明珠“咬牙切齿”道:“只能怪你太会问了。”便催樱红出去,直说立时便要睡了。
樱红无奈又好笑,越发笃定这一夜密会不同寻常,但见殿下的态度、宫中形势还未到最坏的情况,当是不必担心,于是留了睡房一盏油灯,起身往侧间去了。
穆明珠怕自己胡思乱想,不敢回忆与齐云有关的细节,只强行思考废太子事变之后,她应该走怎样的路。
如此折腾到二更时分才朦胧睡去。
而另一边齐云在穆明珠骤然离开之后,望着黑洞洞的角门回不过神来,在雪地里呆呆站了片刻,被远处的更鼓声惊动,这才猛地转身往来时路去。
暗夜独行,还有棘手的差事等着他,可是齐云不知不觉中却露出了笑容。
做了黑刀卫之后,黑夜于他就像是寻常人的白昼。
一夜审讯过后,齐云在审讯室旁的隔间暂且合眼一两个时辰。
在这短暂的睡眠中,齐云却像是经历了一个十年那么久的人生。梦中有太多零碎的片段,他无法有效组织起来,可是每一个碎片都如此真实有力。
他从韶华宫敞开的长窗前走过,心情沉重又阴郁,还有那熟悉的、令人发狂的情绪。
一枚硕大的夜明珠从窗口冲出来,砸向他。
他接住了夜明珠,透过窗口望见穆明珠怒气冲冲坐在床边。
她看起来比现在还要更长大了些,越发明丽动人,只不知在为何事生气。校好的眉目间满是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