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觅想了想,小姑娘似乎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抵触她。于是她捧着茶碗喝了口,僵硬地弯了眸子,努力做出柔和表情来。
“这水真甜,你自家的井里打出来的?”
完全属于没话找话的类型,实在算不上高超。
阮觅刚说出去这句话,嘴角便是抽了抽。
这话就算是她自己都觉得尴尬。
但青杏回答得很快,几乎是阮觅话音落下,她就轻声道:“是这院子里的井……”
停顿片刻,她又将视线移回来,直直看着阮觅。
“这口井很干净,哥哥前些日子才学着洗过一回。井旁的树会掉叶子,但是不会掉进井里,我平时会把井口盖住。”
她看起来并不局促,神情也是淡淡的。但是从刚才那几句话里,能很明显地看出来她并不知道说什么。对于阮觅的问话,她不动声色地思考着,然后尽己可能地找话题。
好像只是为了同阮觅多待一会儿。
但话总有说完的时候,青杏从那口井的深度说到了井旁边那棵树种了多少年,后来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能讲的东西已经通通讲了一个遍。
于是张了张口,复又闭上,眸子静静地看着阮觅。
一些无聊至极的事,或许会感觉到困扰和厌烦吧……
青杏心中这样想着。
谁都喜欢性子活泼的人,但她即便学着旁人滔滔不绝,也只是东施效颦,反成笑话。
面前这个人会是什么反应呢?像别人一样虚伪应付,还是露出尴尬表情?
青杏一错不错盯着阮觅,她自以为能像个旁观者一样进行观察。不奢求包容,不渴望呵护,除去一切多余的情感。
她也自以为自己做到了。
但一点希翼还是从眼里透出来,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你方才说,夏天的时候,树上有什么?”
阮觅一直在听小姑娘说话,突然没了声音还有些好奇。刚来阮家时,她经常没事做就站在院子里盯着树梢出神,有时候会仔细瞧那树上的虫子。
它们爬一天,阮觅便站着看一天。
也不觉无聊。
故而青杏说的事情或许在旁人听来是无趣的,阮觅听着却有几分趣味。
青杏细细打量她,见是真的没有半点不耐,才继续轻声道:“那树上,一到夏天就生了许多藿蠋,尽是吃新叶。有时候一不留神,再去看那棵树,便会发现那些叶子残缺不全了。藿蠋身上还长着毛,扎在人手上发痒。哥哥有回就被它们扎得哭了起来。”
刚进来的郑小七:???
哭的那个人不是小时候的你吗?
郑小七挠头,大为不解。
算了,他不应该在这里,他应该在房顶晾着。
青杏也看到了他,完全不觉得把自己以前做过的糗事放在哥哥身上有什么不好意思,她淡定地朝郑小七点了点头,道:“哥哥。”
“……嗯。”郑小七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尴尬拿出几本书表明来意,“这是阮姐姐给的包袱里找到的书,我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十一哥说让我过来找阮姐姐问问。”
刚才青杏拿走包袱,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房里。本想着送完水后就赶回去,先净手再一点点打开包袱,成为第一个拆包袱的人。
没想到郑小七猴子一样,实在忍不住。偷偷地把包袱弄出来拿到自己房里,还全拆开来看了个遍。
青杏脸色依旧沉静如水,没有波动,但是她感觉自己拳头硬了。
突然,一道身影往前倾过来。
沉静悠远的香气柔和地将青杏包裹在其内,她刚想说什么,却一下子忘了词,脑中一片空白。
只余下一点本能,近乎贪婪地吸嗅着这气息。
身体与大脑都在悠长沉香里舒缓,放下所有戒备。
就像她得以重窥天日时,在阮觅身上闻到过的气息。
不曾有半分更改。
郑小七站得远了些,阮觅倾过身去才看得清他拿的是哪几本书,一边说一边坐回去,“这几本书是给青杏的,你乱捣鼓做什么?”
郑小七委屈,“那我的呢?”
“少不了你的。”阮觅睨他一眼,“要不去找你十一哥,让他给你弄点文章写写?”
郑小七十动然拒,将那几本书放在桌子上飞快溜出去了,逃命似的。
鼻尖那股香气逐渐淡去,青杏紧了紧手指,强硬逼迫自己将视线放在书上。
她并不识字,看不懂书封上写的是什么。巷子里的女孩儿都是不识字的,以往也觉得没什么。但在这个人面前,青杏突然局促起来,她不想在这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无知。
于是为了不让阮觅看出来什么,青杏只盯着那些书不说话。
还好阮觅自己翻开书,指着上面那些大幅的插画给她看。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极不喜欢读书,先生一教学,我便困得打瞌睡。每到看这种不用费脑子的杂书的时候,反而是不困了,精神得很。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听到阮觅说她以前也看这些书,青杏立马道:“喜欢,我喜欢这些书的。”
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加可信,她还重重点了下巴。
“你喜欢便好。”阮觅把书交给小姑娘,见接过后她细细抚摸着书封,显然是真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