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章京是几人中情绪透露最少的人,看起来与阮觅也只是正常友人的关系。他无视方才那两人间的奇怪气氛,闭上眼小憩,像是累极了。
可没人知道,在这样难得的休憩时光里,他一闭上眼,脑中回想起来的竟是当年北上沽源,大火下提着剑站在他面前的那道身影。
要说他对阮觅是否有男女之情?其实也是有的。
只是参杂了太多别的感情,诸如安定,渴望,温暖,震撼。
幼时家破人亡,偌大陈氏仅留他一人。颠沛流离的生活,朝不保夕。像个在雨中一直寻找归途的游者,一生都走在这条寻找的路上,无处停歇,没有终点,从未遇见过可以给予他安全感的地方。
直到那道身影出现。
他第一次这样被人守护着,在逼近死亡的大火中竟也寻得了一份安心。
被庇护在看似孱弱的肩膀下,温暖得让人不愿醒过来。
可世间难得两全之法,他注定不能拥有一个归处,或许这一生都要游荡在前路未知的雨夜里。
一些人,一些事,他只能在一旁,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
在陈章京身旁,魏驿蔺敛着眉眼,神色自然地拿起盖碗,将里头清亮的茶倒入茶滤。再将茶滤中的茶放入公道杯中,最后一步才是均匀茶汤,分入每杯品茗杯中。
他这一套煮茶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很是好看。
殷如意接过他递过来的茶,道了声谢,但视线没有离开远处骑马的身影,眉心微皱。
若说什麽事最叫人不好受,那大概便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做好准备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早就出局了。
心里闷闷的,可这件事又没有谁是错的,只能像只困于囚笼的兽,无能狂怒,原地转圈。
殷如意心里清楚,虽说这只是个猜想,可其实已经明显得只差亲口说出来了。
他捏着茶杯没有动,魏驿蔺看他一眼,慢悠悠笑道:“春茶苦,夏茶涩,秋茶倒是介于两者之间,回味清香。”
似乎只是单纯的同殷如意闲聊。
这蓦地在身边响起的声音,叫殷如意回神来。他揉了揉眉心,忽地生出挫败之感,稍纵即逝,很快又恢复到往日模样。
然后品了口茶,也品不出来什么味道。
要让殷如意说,这秋茶还不如春茶好。虽说春茶味苦,可起码也有味道,不像秋茶,于他而言终究太过清淡。
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魏驿蔺又给自己倒了杯,慢慢喝着。
“殷兄想来是喝不惯秋茶。”
他略眯起眸子,眸光清浅,也不知落在哪儿处。眼尾的一点小小泪痣,像是被揉碎的花汁不小心沾了些上去。
“春茶也好,夏茶也罢,不过是合适二字。”
话音落下,他又垂下眸子,轻啜了口茶。
“殷兄觉得,可是这个理?”
闭着眼似在小憩的陈章京,与并不喜欢秋茶的殷如意,都听到了这句话,却谁都没有回答。
小亭下寂静得只听得到风声,魏驿蔺也不尴尬,笑着放下茶杯。
转而学着陈章京的样子闭目小憩,又补了一句。
“睡吧睡吧,睡着了,什么都会好的。”
像是在劝谏自己,又像是专门说给殷如意听的,说他也就在梦里才有可能。
即使这种时候了,魏驿蔺也不是温和劝解别人的人,更不会像个失败者那样抱团痛哭。而是用最温和的语气,说最伤人的话。
互相攻击,两败俱伤,全然无惧。
殷如意气得摆出一张臭脸。
……
而另一边,柳十令同崔颜都走到阮觅那儿去了。
段意英又惹了曹雪冉不开心,曹雪冉便面容和善地把她以前的糗事通通倒了出来,阮觅听得一本满足。
直到崔颜同柳十令走了过来,曹雪冉才停止今日对段意英的摧残。
柳十令同段意英和曹雪冉都打了招呼,最后才看向中间的人。
抿了抿唇,道:“阮姑娘。”
纵然心中有太多太多想说的,可到了嘴边却只剩下这三个字。
“有什么事?”阮觅瞧这两人特意走过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
崔颜一贯的不怎么喜欢说话,他光是站在阮觅身边便觉得足够了。也就只有阮觅找不到人说话,同他唠嗑的时候,崔颜的话才会多起来。
于是回答的事情落在柳十令身上。
若是一年前,他大概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讷讷说一句没什么,随后沉默离开。
但在汴州那些时□□得人不得不开口,他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寡言。
“并无旁的事,只是前岁离开鳞京后,再回来已是过了一载有余。会试前忙于书事,如今便想问问阮姑娘,近年可好?”
这样客套的话,完全不像柳十令能说出来的。但看向他的眼睛时,阮觅又能很清楚地意识到,还是这个人,没有变。
不过是在处理事情上更加稳重了而已。
于是也笑着道:“挺好的,我看你的信上说,汴州都是水,水上全是船。那你们出门岂不是不用马车,都是坐船?”
“知州府附近多用车马,再往外便是水路,生长在汴州的人自出生后,坐的最多的确实是船。”
“与鳞京倒是真的很不一样。”
不说位于北方的鳞京,就是南边的平湘也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