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阮祈只是在离宫前,巧合地与大皇子见了几面,说了几句话,那就算顺元帝再动怒,也只不过是将他们赶出鳞京,命还是能保住的。
可如果阮祈真的扯进了谋害大皇子的事情里,甚至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帮凶,那阮家这回便是凶多吉少了。
她心神紧绷,却又忍不住出神想起别的事。
以前的话本中的套路中,皇帝要处置一个士族之,那个士族会将家中年幼的男丁藏起来,送出去。以待日后延续家族血脉,并出人头地,为家族正名。
阮家如今面临的情况与话本中有些相像。
但是她没有动。
说她自私也好,心狠也罢。她一直想不明白,都是人,都想活着,难不成就因为那什么家族的延续,血脉的传承,一些人就必须得去送死,为了保护孩子牺牲自己?
他们是自愿的?或者说,只是没有办法了,知道自己逃不出去,于是只能把机会让给能够逃出去的孩子?
阮觅没有一定要延续家族血脉的执念,不认为谁就更有资格活着,也不认为顺元帝会给她这个机会。
这样一个疑心重的皇帝,既然会派禁军深夜前来,难道就不会暗中派人监视她们?
一旦见到有人悄悄逃走,就算阮祈什么都没做,最后也会被安上谋反与谋害皇嗣的罪名。
皇权时代,有句话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逃又能逃到哪儿去?
安抚了段意英几句后,阮觅离开了顺郡王府。
她先回了阮家,沐浴更衣,而后去了皇宫。这件事她也不打算去求别人,不愿意帮她的,恐怕连见都不愿意见她。而愿意见她帮她的,又何必把人拖进去?
皇宫戒严,人人自危,没有什么人这个时候请求进宫。
阮觅是顺元帝亲封的郡主,且当时顺元帝也说过“清乐郡主来见朕,皇宫自可畅通无阻”这样的话,于是阮觅进去得很顺利。
但见顺元帝,却又不是这么容易的了。
起码阮觅在门外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内侍也不进去通传,只轻声道:“您就回去罢,陛下不会见您。”
阮觅没有走,而是继续在门外等着。
她并不是一定要见到顺元帝,能见到是最好的,没见到,她也能从内侍的态度中探得少许消息。
殿外安静,殿内却更安静。除了阮觅刚来时听到里面传来的那一点顺元帝的声音,后面再也没有听到别的声音。
阮觅忽地发现不对劲。
分明半夜的时候让阮祈进宫,匆匆忙忙,看起来像是要亲自审问的样子。可现在看来,殿中分明没有其余人,仅有顺元帝一个。
先前那些为了大皇子发怒的架势,更像是摆给别人看的。
瞬间,阮觅便想清楚了一些事情。
顺元帝看重江山胜过亲情。他能因为二皇子弃平湘城而把他终身幽禁,贬为平民,不处死也是为了不把事情闹大,让皇室脸面不好看。
这样一个人,是不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皇子的生死大动干戈的。
而顺元帝一开始时故意出声,则是故意让阮觅知道,他确实在殿中。
这也是,顺元帝给阮觅的提示。
猜得透,是顺元帝大发慈悲。猜不透,则是阮觅自己无能了。
在殿外想明白了这些事情,阮觅便也明白了顺元帝今日不会见她。
这才朝一直陪着她在那儿耗着的内侍道了声谢,然后转身离开。
那内侍愣了愣,没想到阮觅刚才还一副不见顺元帝誓不罢休的模样,现在却走得这般干脆。
他很快回神,转身进了殿中,看到里面眯着眼的顺元帝,小心道:“陛下,人走了。”
顺元帝未曾睁眼,却笑了,“倒也还算聪明。”
若是阮觅在这里,便会发现顺元帝此时的不对劲。
两颊凹陷,面色苍白,不像是因为亲子生死不明而担心。倒更像是身体里破了个洞,生机正在一点点的漏出去,呈现出枯槁的色彩。
……
阮觅从宫中出来,尚未登上马车,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崔颜。
他看到了她,走过来。
因为匆忙,向来干净的额头上冒出点汗,滑落下来,顺着清俊的眉滴落到略显冷淡的眼睫上。
阮觅还有心情笑,拉着他的手摸了摸,掌心都是汗。
她能想象到这人去阮家没看到她,然后又一路赶来皇宫的样子,不然不至于三月里冒出一身热气。
“上去再说。”她拉着崔颜上了马车。
见到阮觅,崔颜脸上所有多余的情绪才收敛起来,又变得如以前那般清冷无波。
好像阮觅是什么开关,能够挑动他所有的情绪,也能一瞬间关闸,将那些情绪收束起来。
“事情没有到最坏的地步,还有余地。”他垂下眸子擦手,将掌心的湿腻尽数擦干净,然后才重新握住阮觅的手。
力道有些大,掌心紧紧贴着,能够感受到对方传递过来的温度和脉搏的跳动。
“嗯,我知道。”阮觅任由他这样牵着手。
“陛下一直想削弱朝堂上士族势力,此回借大皇子之事……”
崔颜知道阮觅不想说话,便用着再寻常不过的淡淡语调同她分析这件事。
他平日里不管做什么都是这样,淡淡的,却不会让人觉得轻慢,反而有种终于宁静下来的舒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