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所有的人,都有他无法释怀的事情,无法摆脱的恐惧,和无法面对的人。
每个人,其实都一样。
“你要是真喜欢摄影,不如考虑国外。”
忽然,声音渐弱的老人开口,用着低沉苍老的声音说道。
因为听得很清楚,祁间第一次流露出惊讶的情绪。
祁家禁止他出国,因为当年他妈就是因为将他带出了国外,让他们找了好几年,差点没能把他找回来。
……而现在,祁爷爷却说,“不如考虑国外”。
祁爷爷却不看他,继续说:“那些照片确实……我听他们说,这些东西在国外能学得更好。”
“你成绩好,这些都不是事。”
祁间渐渐出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听些什么,直到祁爷爷有些累了,同他摆了摆手:“你自己安排吧。”
祁间站了起来。
“过年还是回来一趟。”
“嗯。”
“既然你不想管那些,祁哲那边我会说清楚。”
“嗯。”
“跟鹿家那丫头过来的吧?把人家好好送回去。”
祁间一顿。
“你这么轴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关心我这老头子。”祁爷爷苦笑了一声,“她也很有心,那些照片发就发了,看都知道是故意的,还要正儿八经问候我几句,偏生让人觉得没什么错。”
祁间扯了扯嘴角,看着他:“您就不轴了吗。”
祁爷爷冷哼了一声。
“得了,回去吧。”
祁间走到门边,拧动门把手。
眼前是医院线条简洁的走廊,鹿澄不在门外。
他关上门,问了一句不远处值班的医护。
“她下楼了。”
“谢谢。”
祁间把手塞进外套的口袋里,一步步朝楼梯走去。
他没有告诉过鹿澄,自己为什么“喜欢”摄影。
其实最初并不是因为喜欢,那是一种反抗。
对祁家的反抗。
他们不喜欢自己和那些过去扯上关系,他觉得他们愚蠢,也会对挑战他们的权威跃跃欲试,摄影就是在自己被所谓“当一个合格的祁家人”这样要求下,逐渐留下来的习惯。
因为他们的约束,他便用这样的方式反抗,反正他们在意的只是祁家的血脉。
而那些想靠近他,和他做朋友的人因为知道他来自祁家,他便无所谓他们的讨好,并在适当的时候嘲讽他们处心积虑。
他知道那些真的看不起自己的祁家人都怎么评价他,难训且恶劣,像白眼狼——
这么多年,他始终觉得,他就是这样的人。
也因此,这些年他一直都只在做一件事——固执的和祁家对抗,好像除了这一切,再没什么值得他在乎的。
但到了今天,或者更早一点,他忽然发现那些人之所以那么令他痛恨,也许只是源于他们在处理自己害怕的事上的无知和偏激。
——这一切的背后,都是因为无法释怀。
无法释怀的是他们,也是他自己。
当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他便不自觉地,放下了这一切,前所未有地平静了下来。
也是这一刻,祁间踩着一级楼梯,看到坐在医院大厅长椅上的女生。
鹿澄很怕冷,越来越长的黑发洒在肩头的后背,手正缩在校服外套的袖子里,露出细白的指尖,捏着一本单词。
看上去很柔软。
让他很难以想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祁间忽然想起来,大约一个月前,他从鹿澄那里拿到相机的瞬间,后来回过神,他觉得自己“应该愤怒”。
因为对方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干涉自己,“多管闲事”。
如果这件事发生在两年前,他一定会对鹿澄冷嘲热讽,甚至找一些人给她制造麻烦,让她烦不胜烦,像很久以前那样。
但他没有。
——住在隔壁宿舍的江熠那时候正好过来,大概是看到了相机,语气惊奇:“诶,班长给祁哥送的?我还以为她今晚不来了。”
他当时心情很乱,随口说了句:“你们知道……?”
“裴梦猜的,还真是啊,班长真是大好人。”
江熠没太注意到他当时的情绪,只是笑着说:“蛮多人来找我问班长联系方式的,不过我和他们说,班长那么爱学习高三还是别问了……虽然傅宇森天天吹她性格好,不过讲真,班长现在可受欢迎了,谁不喜欢善解人意的软妹啊。”
大好人。
善解人意。
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觉得有一点难堪。
鹿澄猜到他一直在介意祁家的事情,也一直想要帮他。
她不仅看出了祁爷爷所为的本质,还看出了他的不甘和怨恨。
能够放下对他人的成见,体会到每个人的难处,并尽力地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除了鹿澄,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
她确实在多管闲事,可也在做正确的事。
不管他是否承认,是否恼羞成怒,都无法掩饰这个事实。
而他早已明白这些,所以在她递来相机“多管闲事”后,只有一点不堪和无措,这一切全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