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邢经娥才开口,“‘世无神仙,我无来世’,陛下若需,这就是皇后留给陛下最后的八个字!”
一个磨损严重的香囊被轻悄悄的放在了桌案上……
里面只有一片小小的,圆滑的竹简……
“我会来”
三个字,刘彻却愣在了原地
她曾经,是靠着这个在努力的拉扯他吗?
最后会来的人,一直都没有来,
所以她走了……
他会来的!只是迟了一些……
为什么?何其残忍!!!
世无神仙,我无来世
该来的人没有来,也不必来了……
她的意思是……
就是,死后深渊里也没有她...
清醒也不敢怀念,若入深渊,黑暗中也四顾茫然,
他来了,为什么就不能再等一等?
然而现在
他连问个为什么的资格和机会都没有了……
刘彻战战兢兢的度过了最后的岁月,不敢努力的死也不敢努力的活,不敢明目张胆的怀念也不敢悲痛欲绝的讨厌。
他做错了,却也没有做错,
只是回头慢了一步,黎明迟来一瞬,
就让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甚至到头来,他只能光明正大的去守着一个或许会原谅他的刘据,守着思子宫……
就像是当初守着卫子夫,守着他们的家,守着所有孩子
守着家……
就像当初卫子夫和所有人,历尽艰辛绝望,退守着一个刘据一般。
刘据,成了一切的维系点……
只有他一个,也幸好有他……
作为帝王,刘彻回不了头,能做到的,就是尽可能的低头……
他错了,却不能承认完全的错误,而能跟那些无辜惨死的亲人唯一的牵扯中,他竟然只敢提起刘据。
刘据啊,那个年少沉稳的太子,曾是多少人的希望!?
失去之痛,让即使思子宫建了多年,仍然还有人不敢远远看上一眼的。
后元元年冬日,刘据死后第三年,那一年的大雪,特别的大,奉车都尉霍光吩咐人不许扫雪,不止在府里踩了一天的雪,又去椒房殿踩了个遍,靴子湿透都不肯回去。
后来金日磾来拽他,他也不走,
家中夫人孩子来请,他也不走,
最后姜叹来踩了两脚雪,让一圈接一圈的脚印横生枝节,混着脚底泥土的雪,被碾成了脏泥,霍光看着那刺目的一团,如遭雷击,不可置信的推倒姜叹,“你做什么?!”
姜叹毫不在意的起身,静静回望他,踩雪,是太子的爱好,他如此模仿是终于觉得疼了?他以为这样踩上两脚,就能缓解思念与悲伤么?依然是那么天真和任性!
“回吧,他不会回来了。”
霍光才终于有了些反应,僵立在原地的身体,几乎要承受不住快爆发的情绪,但他不习惯外扬,不习惯诉之于口,只能尝试去压制。
但越压制,内心的想要喷涌而出的情绪就越成倍增长!喉头瓮动,指尖微颤,这么多年的隐忍持重似乎都压不下翻涌的心潮,低低的呜咽破碎着被挤出了唇齿间。
似哭非哭,似吼非吼,如同裂弦的箜篌,带着如泣如诉的悲恸和悔恨挣扎,拼出破碎的音节,
“太子……”
“太子……太子…”
太子!你还没有把秘密告诉过我!
你想为这大汉天下做些什么?
姜叹沙哑着声音,冷道,“你别喊他。”
霍光难得的乖顺,咬死了嘴唇,没再发出一个音节,只是缓缓弯下腰去,低着头去仔仔细细看着雪中的足迹,依旧清晰刺目,但为什么?
猩红的眸子,模糊的视线,看着满地的足迹,早已辨不清行走的方向,脑海中依旧是曾经那一串来、一串去的足迹,那么清晰、那么深刻、那么挥之不去!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踩不出来一模一样的呢!
为什么!!!
“叫人来把这些雪,都给我扫平!”
姜叹皱眉,“你说什么?”
霍光抬起通红的眸子,低低的命令又恳求道,“把厚厚的、不染尘埃的、自然落成的雪地再次恢复原状?你能不能?不能就把路给我让开!”
“你说你能啊!!!”
“你说啊!!”
姜叹不懂他在发什么疯,只是毫不留情的一把推开他,“霍光,你再发疯,他们也回不来了,莫要动荡朝纲,辜负了…椒房殿一生的努力。”
“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霍光,冠军侯离世前,曾有遗愿留给太子,长平侯死前,也心心念念太子,他们都有事拜托太子去做。”
“为何...没有告诉我?”若是霍光知道,就不会那么轻易的离开博望苑了!
“不告诉,你便不做了?不告诉,你便心安理得的享你荣华富贵了?”姜叹失望极了,“霍光啊,你终究不是卫家人。”
“我不是又如何?你们就不能明明白白告诉我么?”
“太子想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也没人知道了。只是,霍光,若你真的想念两位大司马和太子,就努力的把他们可能会做的事情,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