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空青想了想那小孩衣袖间露出的细白手腕,摇了摇头:“他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瞧他那模样, 也必定不是真的意外遭难。”
若他当真是意外遭难,身上又带着秦家人的名帖, 随意在城中找一处秦家的产业递上名帖、说明境况便是。
何必在路边做那可怜相。
穆空青是真的半点都不想和那群龙子凤孙扯上干系了。
院试在即, 他有心关照这等别有用心之人,不如忧心忧心自己呢。
院试分为正试和覆试两场,从时间上看,比府试更简单些。
首场正试考两天, 试四书文、杂文各一篇。
正试过后隔日发草案,草案只写座号不写姓名,取中者方可参加覆试。
覆试两天,试策论、制帖诗各一篇。
覆试后拆弥封, 写姓名,榜上有名者录为“生员”,亦是俗称的秀才。
秀才分三等,第一等廪生秀才,即领朝廷米粮,可为童子试作保。
第二等增生秀才,不领米粮,也无甚特殊。
前两者都有定额。
唯有这第三等的附生,也称附学生员。
不止是过院试者可为,若是有那等才学特殊之人得入府学,也能称得上一句附学生员。
因此,这附生生员便是不定量的。
而院试虽为提督学院主考,评卷人却多了书院山长及幕友,还须得是五百里外,同本地无甚牵扯的声明斐然之人。
院试同府试一样,考生除考引外任何外物不得带入场内。
八月里的天气燥热,还要在考场中过夜,穆空青索性找了跟长布条做腰带,还在布条上剪了个口子,届时撕一块下来,权当是擦汗巾用。
倒是福伯给他寻了不少薄荷来,提前将穆空青的衣衫浸入了薄荷制成的浆液中,浸泡几日之后清洗晾干。
穆空青嗅了嗅,味道并多不重,但确实可以提神醒脑。
院试开考这天早上,照例是天不亮就得出门。
院试的参考人数较之府试更多。
本届得中者淹在这汪洋人海中,连个影儿都瞧不见。
穆空青甚至看到了不少两鬓斑白的老者,依旧站在龙门前,眼中是希望与绝望交织。
还有那一身落魄面色苍白的中年文士,将前来规劝的妻儿老小斥退,撑着病体执着地盯着那扇龙门。
更多的,是意气风发的青年书生,有三五成群高谈阔论者,亦有面色郁郁踽踽独行者。
夏日里大家穿得单薄,因此人虽多了,可入考场却比先前更快。
院试不分提堂号,可巧的是,沈墨的号房刚好便在穆空青边上。
见穆空青入了考场,沈墨还心情颇好地同他招呼了一声。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穆空青也熟络地应了声,两人仿佛真有什么交情般。
待入了号房,穆空青先是取了考场内的提供的清水与布条,将整个号房及桌面仔仔细细擦了一遍。
先前府试时有提堂号,提堂号自是由小吏们提前清扫过的。
可现在就没这个待遇了。
若是不讲号房内打扫感情,届时污了卷面,也是自己倒霉。
后是由小吏送上文房四宝、散下试卷稿纸。
待一切都已妥当,院试正式开考时,日头已经高高挂在了天上。
八月里的日光是令人炫目的炽烈,考场中的温度也开始逐渐升腾起来。
穆空青定下心神,先开始浏览试题。
院试不考帖经题,这倒是叫穆空青少了一个有力的拿分点,因而旁的题目必当更加上心。
这一次的四书文出题中规中矩。
既无政治倾向,也无截搭歧义。
考题依旧选自《论语》,曰:志士仁人。
穆空青回忆了一下,这题的出处乃是《论语·卫灵公》,全句为:“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意为“志士仁人”者,必不会为自己的性命而做出有损仁义之事,更情愿牺牲自己的性命,成全仁义之事。
这便是一篇典型的“歌功颂德”题了。
意在让考生浅谈,什么样的人才是题中所言的“志士”,以及如何成为这样的“志士仁人”。
这样中规中矩的题不易出错,同样的,也不易出彩。
穆空青想起了周秀才曾告知他的,关于本次评卷的雅文书院山长的喜好。
据传此人大家出身,自幼习君子六艺,不喜舞文弄墨,更好舞刀弄枪。
只是这盛世太平,再有家族羁绊,这位山长便只好歇了去边疆的心思,自个儿回家开了间书院,以示不愿以科举入仕之心。
因着他的性子,所以此人更好粗犷磅礴的文章,最腻那伤春悲秋的作态。
穆空青打听这些,倒不是为了一昧应和考官喜好。
只是对方既然是能拿捏你前程的人,至少也不能往人家的雷区上踩。
此次的题目“志士仁人”本就是那位山长所好的风格,若是有意,落笔也自然可以往大气的方向去。
好在论起格局,这整个考场中坐着的所有学子,怕是都比不上穆空青。
穆空青思量片刻,提笔破题曰: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既然是谈论道德与志向,自然要从“心”之一道上入手。
先从个人角度入手,谈论何谓志、何谓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