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忐忑地跟在队伍的最后一列，刚在青云阶中的阵法内和魔物搏斗过，他那时显得格外狼狈。
可就在那一刻，玉罗仙君降临了。
她如同九天神女一般，出关时芙蓉仙山金光璀璨，灵气四散渡往各山，谢寄凡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好似变得澄澈。
这样的大人物，本不是他有资格直视的。
可她来到弟子院，出现在众人面前。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她神色和善，在诸位弟子中一个个仔细看过去，最后停留在队伍的末尾。
她手指芊芊，指向谢寄凡眉心的那点红痣，启唇：
“这个人我要了。”
思绪收回，谢寄凡想到最初相遇的那一幕，心中酸楚万分。
余林的话还回荡在耳边，他说：“你真是个幸运儿。”
“你知道我当初多嫉恨你么？玉罗仙君三千年未出关，初次下山便收了你回去……可你只是一个完全比不上我的凡人！我当时便想，我一定要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
“所以……这就是你当初接近我的原因？”谢寄凡忍不住问道。
“没错。”余林点头，“我当时便觉得你很奇怪。被玉罗仙君收为弟子，这简直是光宗耀祖的事情，而你却仿佛不为所动，甚至偶尔还逃避似地躲到玄明宗来。”
谢寄凡垂着眼，手指微微颤抖。他有些逃避似地转过头，“别……别说了。”
可余林仍兀自说着，“我原本只是想通过你接近玉罗仙君，但我却发现……仙君表面平易近人，却从来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我师尊玄明长老和仙君向来有些不和，我偶尔见过他们争吵，可仙君甚至不会恼怒，她并不在乎。”
“可是，可是，”余林望向谢寄凡，他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仙君却唯独对你温柔。”
谢寄凡像是被击中了一般，身形晃了晃。
他脸色已经很惨淡，只是这时，他已不再阻止余林往下说。
余林深吸一口气，“我，我不知该如何与你说。但我从前对仙君只有敬畏，我想通过你接近仙君，心想也许能对修炼有所增益。可是自从那日仙君来玄明宗接你之后，好像什么东西就变了……我亲眼看见，亲身感受到，仙君明明看着我时还带着十足的灵力威压，可当她的目光一转到你身上，就瞬间变了一个样子。”
“我从前，只是嫉妒你能获得这样好的资源。可那之后我嫉妒你的原因，变成了你能得到仙君的温柔。”
“我要承认一件事，当初你从灵脉处自行离开宗门的那件事，是我主动禀告玄明长老的。”他垂下头，不再看谢寄凡，“抱歉……我就是想看看，若你犯了大错，仙君还会不会继续这样对你好。”
“然而，结局你我都知道了”余林摊手，“仙君甚至没有发怒，她就这样护住了你。”
“我那时真的不懂……”他喃喃道，“你怎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谢寄凡的手紧紧攥着身旁的椅背，渗出几道血红。他抬头看向余林，像是在笑，却带着凄惨的自嘲之意：“是啊，我也不懂，我怎会有这样的好运气。”
他配不上这样的好运气。
“不，也许不是运气。”余林忽地转过头，目光灼灼。
“我后来想了很久。”
“玉罗仙君不会随意收徒，她收了你，一定有她的原因。”
“所以……在发现我自己竟对高不可攀的仙君，有了这样的念头后，我便想，若能为她做些什么就好了……”余林再次叹气。
谢寄凡此刻完全明白了。
余林对他好，是因为仙君。
因为他是仙君的徒弟。
“所以，你此次去炽翎谷，千万要保重。”余林的神色有些无可奈何，他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现在既然待在玄明宗，我便会帮你。不然若是仙君哪天来了，看见你缺胳膊少腿，怕是会心疼。”
谢寄凡听了他的话，却并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反倒脸色更苍白了一些。
椅背上的木刺深深陷入他的手掌，半晌，谢寄凡温和地朝余林一笑，嘴角却满是苦涩。
“余林师兄，你大概搞错了什么。”他声音很轻，“其实，仙君如今不会再心疼我了。”
“我知道，大家或许都以为，仙君只是临时有事，像之前一样将我寄放在玄明宗，不久后就会将我带走。”
“可是……这次不一样了。”谢寄凡说得很缓慢，仿佛每吐出一个字，就是在心头剜下一块血肉一般，“仙君如今已经厌弃我，所以……她不会再来了。”
谢寄凡知道，颜如昭没有和外界明说她的决定，因此玄明宗上上下下，都以为他还是玉罗仙君的弟子。
可他已经不是了。他不能再顶着这样的名头招摇撞骗。
“余林，你还是……不要对我好。”谢寄凡恳求地看着他。
“我不值得。”
余林被他的话说得愣了半晌，一时没反应过来谢寄凡是什么意思。
只是从他的话语间，余林依稀体会到面前少年浓烈的自厌自弃之感。
而谢寄凡已经打开了自己的乾坤袋，他将刚刚收进去的符箓再次拿出，双手交还给余林。
“我实在不值得你这样的对待，还请你将这些收回吧。”
……
谢寄凡一人一剑，独自下了山。他身姿挺拔，只是近来清减了不少，裹着素色的弟子服，像是能随风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