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下一秒万仞抬起手,竟是将脸上的防毒面具给揭下了。
半张脸被不知名的利刃贯穿,边缘处泛白的皮肉依旧外翻着,缺少的五官处被一节节金属齿轮给代替。
他半面是人类的血肉,半面是如鬼怪般的狰狞机械。
而紧接着他面对叙燃转过身,露出被遮盖的后颈皮肤上,一枚圆形疤痕的未愈合伤口。
“我不会剥夺你的权力,”万仞面无表情地朝着她这样道,“因为我曾经也是出身于核心八城的士兵。”
“……”
叙燃沉默下来。
几乎是在看见那道疤的瞬间,她就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榆桐与其他红桦市的原住民会说,自从瘟疫降临以来就没有在城里见过所谓的外来“支援队”。
上议院与军方一直在派人进来,一直在试图与城内取得联系,救助方与被救方却像是从来没有碰过面一样。
原来这才是双方完美错开的原因。
“我进入‘圣教’已经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是第一批被派进来探路的士兵。”
似乎并不想让她多看到自己半人半鬼的面孔,万仞只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便重新将面具给戴上了。
“在进入红桦市之后,遇到了第一批绿袍人的攻击,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双方本身与装备上的差距有多离谱,更别提它们身上携带着的无孔不入的瘟疫病毒。”
万仞双眼垂在面具的护目镜之后,一时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二十人的队伍,死了十七个。我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我与还活着的队员,都被带到了这个名为圣教的地下城邦之中。而没过多久,我的同行们就因为终日的苦力劳作与压迫,感染上病毒后被送入实验室中去了。”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所以在偶然得知了圣教组织的晋升机制之后,我开始不断参加每周熄灯之后的‘活动’,最终攒够了点数,顺利从猪猡的队伍中脱离出来。”
说着,万仞偏过头看向叙燃,“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坐到现在的位置上,虽然还暂时不能离开这里去往地表城市,但已经是我所能为的极限了。而你,在第一场的活动日中就取得了20的点数,使得自己摆脱任人鱼肉的地位。”
叙燃不为所动,“你想说什么?”
万仞突然在她面前站起身,倾斜而下的影子投射在房间内唯一的倾诉对象身上,“攒够点数之后,我们一起从这里,逃出去。”
“……”
“这么长时间,军方肯定会认为我们已经死了吧。逃出红桦市之后,无论如何,都比这里要自由了。我已经不再想着要为上八城效忠,他们根本不值得,我也并不在乎你的想法如何,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为了增加我顺利离开这里的成功率。”
“所以,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万仞朝着她伸出手指,“一,我们短暂联手,等到离开67区之后便各走各路。二,以防万一,我会在这里杀了你,然后就当今天晚上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也从未跟你说过这些话。”
“你现在可以开始选了。”
叙燃不置可否,仍然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你凭什么认为能杀我?”
那根朝着她的手指突然向外点了点。“不是我能杀你,而是‘她’能杀你。”
叙燃注意力仍旧凝聚在万仞身上,分出一部分余光朝着那个位置看去。
“……”
“你以为,这个地方是依据什么建造而成的?”
在无数双直面着监控设备的巨大诡异眼睛之中,中央范围悬浮着的巨型女人雕塑在熄灯之后的黑暗中发出莹白的光泽。
当人们位于监控室中,抬眼看到每一块监控区域画面中女人的雕像之际,那双眼睛便会在一瞬间紧紧盯视着你!
“不管你身在何处,只要是在红桦市的领土之内,无论地下还是地表,‘她’都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你。”
万仞像是看不见面前人的警觉,目光自顾自地隔着监视器屏幕盯视着一双双庞大的眼睛。
“而监视器连接的房间里,是唯一能够暂时屏蔽‘她’感知系统的地方……对,‘她’,是‘她’——”
——“超级计算机智能终端,卓玛聂久。”
“你还不明白吗?”
万仞道:“‘她’已经诞生了自我意识。”
……
叙燃伏趴在千米之下的地底层面,仰头凝视着那双悬浮在黑暗中诡异的瞳孔。
她长久长久地盯视着女人庞大的身躯与眼瞳,释沉佛子在她身边欲言又止。
“直视雕像的时间久了,理智会受到攻击。”
大和尚终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叙燃却背对着他摇摇头,驴唇不对马嘴似的说了一句:“在这个世代,我们好像离‘神祇’很近很近。”
释沉微怔,倒也没问为什么,只是在思索几番后顺着她的话音接下去道:“因为修道者本身,就是一种无限接近于‘神’的存在。鬼神与凡体之间的界限不再泾渭分明,城市中神君大妖随处可见,所以在这个时代,‘信仰’便是一种尤为珍贵的所在。”
叙燃偏了偏头,“应该说所以,佛修们才不会信仰真实存在的神。”
“存在本身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去神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