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那时候啊……”管事娓娓道来。
叶卿卿已经走远,再听不见一老一少的对话。方才叶简那一问,被她抵在舌尖来回转了几圈,最后化作一道短而无声的叹息。
她的八岁?
那是叶怀信去外地赴任的第二年,阿娘尚存于世间,因小产而损伤的身子勉强养回来一些,但每日都过得不大快乐,一心惦记着子嗣、血脉。抛开与她相处以及去净光寺礼佛的那些时候,阿娘的眼底总是含着化不开、渡不去的愁思。
八岁的卿娘,已经窥破几分大人面具下的真实情绪,于是一边操起棍棒将叶家那些下作人赶出门,一边时时堆出笑脸,乖乖读书练武,盼着能哄阿娘开怀。
而今快十年过去,斯人已逝,往事早就覆上灰尘。
叶卿卿略低下头,扯了扯嘴角,再抬头时,便又是那位以张扬肆意而闻名全长安的叶家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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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西市时,天上的云层好似更厚实了一些,但也只是堆在那里,没有立即下一场声势浩大的雨。
叶卿卿轻车熟路地拐入一家常去的胡人酒肆,朝着迎上来的一位肤白貌美的胡姬点了点头,由着对方将自己引到二楼角落处的靠窗位置。
这位胡姬被卖来长安已有两年,口音越发像本地人,笑问:“女郎今日想用些什么?”
叶卿卿将佩刀和油纸伞搁在一边,换了个舒坦些的姿势,右手搭在窗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
“来一坛河东乾和葡萄,西市腔要半坛。至于那些吃食,依着往常的单子,随意上些。”
说罢,她从银袋子掏出足额的银钱,将它们准确无误地丢入胡姬的怀中。
“不够可再来与我拿,若是有富余,便当赏钱,你自己拿去。”
胡姬笑着道谢,提着裙摆离开。
等到酒菜上齐,叶卿卿依旧是望向窗外的姿势,叫人看不出这位女郎究竟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
其实她什么都没想,只是望着过路行人,漫步目的地发呆罢了。
自打外祖父去世,她便对许多事都提不起兴致。原本还有昭宁陪她,奈何昭宁前年与谢琼成婚后,去年就怀了身子。
天大地大,孕妇最大。
她就是再拎不清,也不至于再带昭宁出来饮酒玩乐。
叶卿卿左手端起胡姬斟好的酒盏,稍稍抿上一口,忽然自嘲般笑了一声。
若是叶简那皮猴儿待在她身边,或许还会热闹些?
罢啦!该读书习武的事,小郎君确实不好落下,免得被她养成一个不学无术、招猫逗狗的五陵少年。毕竟,阿简身上还背着他耶娘的希冀,日后得出人头地,去娶与他青梅竹马的张家小娘子。
如此,叶卿卿看开许多,以车马行人的喧闹声作佐酒菜,继续自酌自饮。
不多时,天色渐阴,乌云翻腾,显然待会儿便要下雨。
叶卿卿坐在那儿,正觉得迎风饮酒,心胸开阔、无比自在呢,哪知就听见底下起了争执声。
“就是你砸了我名下酒楼的场子?”
紧接着,响起一道温润中含着笑意的声音:“这位郎君,那日是贵酒楼的庖厨先起的争端,非是……”
然而此人话未说完,就被对方打断:“呵,一个外地来的无名小辈,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毫无根基,竟也敢这般放肆。”
叶卿卿被这动静吸引,偏移视线,望向楼下这群人。
只见一位穿着素色袍子的郎君站在空地中央,周边围了一圈的护卫打手,被堵去所有去路。他对面则站着一位颐指气使、衣着华贵的郎君,此人眼底发青、肥头猪耳,一看就是一位仗着家中权势为非作歹、私生活不检点的家伙。
而在这圈人的周围,还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在叶卿卿的视角,只能看见那位被拦住去路的素袍郎君的侧脸——肤色偏白,但从细节处,又能看出他并非那等不食五谷的公子哥;长眉偏浓,眼睛明朗,长相更合了南方郎君的特点,自带鱼米水乡的温润清秀。
真别说,叶卿卿就喜欢这种长相的,平日里去南风馆时,大多也是点这样相貌的男侍。而这位素袍郎君的五官气质,比起南风馆的男侍,又要胜出许多。
素袍郎君似是叹了口气,欲要再跟对方讲讲道理。然而他话未出口,就听得对方一声怒喝。
“都给我上!让他知道,在长安城里得罪本郎君,会是个什么下场!”
此声一出,围了一圈的打手蜂拥而上,出拳的出拳,踹人的踹人,各使各的花招,一看就晓得他们往常没少干这档欺压寻常百姓的事。
叶卿卿最烦这等仗势欺人的家伙,那一拥而上的丑恶嘴脸,直叫她联想起当年如豺狼虎豹一般涌过来的叶家狗东西们。
她“啧”了一声,只觉得饮酒的兴致被破坏。
于是,叶卿卿不耐地搁下酒盏,展臂捞过惯用的长刀,随后脚踏窗沿,如飞鸟一般飞身而下。她并未落在被夯实的黄地上,而是精准在那群打手的肩膀、脑袋上踩了一圈,将人都踹飞之后,稳稳落在素袍郎君的身边。
素袍郎君的眼中写满诧异和不解:“你……”
叶卿卿歪了下头,满不在意地勾了勾唇角:“有什么话,等打完架再说。”
下一瞬,只见那群打手一不做二不休,纷纷抽出自己的武器,扑上前来。